“我住院一共花了多少钱?”我问。
“一万我一些吧……”他坦率地说。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用牙剔着手里的一块蛇碌突然问。
“你要我怎么对你?”他反问我。
“你这样做我无以为报。”
“以身相许喽。”他笑道。
“我挺值钱……”我笑道,“说真的,用了你这么多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你……”我低下头说。
“分期付款罢,一个月一百。”他低头喝汤说。
“天呢,这不还到老了,给人感觉好象我欠了你一辈子……”
“能还起的时候再还,”他将一只白白胖胖的虾塞进嘴里说,“我想念你是有这种偿还能力的,否则的话我不会借你。赔本的生意谁愿意做?”他眯着眼看着我笑说,“还不赶快吃多点,吃饱养胖了才好去赚钱……你现在风一吹就倒了……”
买了单回到车上,辛迪转过头问我:“你去……”
“送我回家吧,”我看着前方急忙说。
“好。”他双手快速打着方向盘掉着车头说。
一年一次的春节终于过去了。太阳也出来了。冬天结束了。
我漫步在深圳暖融融的街头。这是我出院后心中最迫切想要做的一件事;在充满阳光的人群中走一走。
还是过去的街道,一样的人群,我心里却对它充满了感情。久违的新生喜悦从我的眼睛里传递给行人。正是春来草自青的季节,我的脸上却是一派秋高气爽。世界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有我们自己。
路过一家报刊杂志零售书亭,我来到跟随前东张西望,我突然看到了新一期的我投稿的那家杂志,我问售货员要了翻开一看,赫然看到了头条我的小说和后面我的大名。我买了一本边看边走。
我在太阳底下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除了删去了一些火爆的场面和语言外,没什么大的改动。我两手抄在裙子口袋里,将书夹在胳膊中间很自豪地走着。我一下子觉得我是个作家了,不同凡响,鹤立鸡群,可以明察秋毫洞悉一切。不用看我都知道我的表情更加的高傲和气质起来,我不知道行人有没有看出这一点。作家,这名称在深圳叫起来有一股落伍的时髦味道,颇有些旧貌换新颜的感觉。这正是我所中意和暗恋的一种感觉,值得在夜深人静、灵魂独自轻弹的时刻默默品味一番的感觉。我突然想起了伏尔泰。我常常对名家本人要比对他们的伤口更感兴趣。如果说十七世纪是路易十四的世纪,法国人把十八世纪看成是伏尔泰的世纪。当时他是欧洲思想界众星捧月的泰斗,一个病人,奄奄一息地活了八十四岁,亲眼看着他的对手在他面前一个一个死去。他富可敌国,生意手段和头脑极为精明,他常把钱借给国内外的王公贵族和有朝一日对他有用的人。俄女皇叶卡琳娜二世和路易十五的情妇蓬巴杜夫人都是他的坚强的靠山。我想伏尔泰每天躺在床上想的只能有一件事:我还缺什么呢?这泰斗的称号我可是当之无愧的啊!
无人喝彩,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和值得送给他小说让他一睹为快。够了够了,这已挺好。路过银行我去银行取了点钱出来,顺便交了台费,买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打道回府。
回到家我挨家挨户地收这个月的房租、电话费和水电费。神秘女人的情敌、嘴尖尖的那个女人看着我手中的电话费单质问我:“上月的电话费怎么这么多?”
“不知道。”我摇头说,“我都不在家的,我怎么知道,”我冷淡地看着她。
目个月的电话费是比平常高出了二倍还多,这是奇怪的现象。大家都回家过年了,应该说很少电话费才对,谁知道怎么还多了这么多出来。我都觉得奇怪。我想一定是有人偷着打声讯台了,这种台收费每分钟都在一块钱左右,比有些长话收费还高。
“我一个月都不在家的,根本没打过一个电话,前天才从老家回来,凭什么要交这么多的电话费?”她恶声恶气地说。
“你交不交?让我替你交吗,公用电话是不可能很公平的,大家分摊电话费这是老规矩了,你又不是刚住进来,你不知道吗?”我不客气地说。
“我没打为什么要交?”她不服气地问。
“没打也要交,我想你总不会交不起这七八十块钱吧……你不是有男朋友嘛,我看他挺有钱的,让他替你交喽,这点钱算什么!”我嘲讽地看住他长统袜上的一个破洞说。
她敏感地顺着我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袜子上的洞,“房租和水电费我交了,电话费我不会交的,”她说着数了钱给我。
“你不交下个月就搬,欠的钱从你的房租押金中扣。”我拿过钱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每到一家大家都在质问同样的问题,就是电话费为什么这么高。我压着心头的怒火一遍又遍不停地解释。除了我还有两家人没有回去过年,四楼就是我隔壁的那对男女,五楼是那个胖女人一家,我再三强调过年的时候我不在家,表明自己的清白。
“我会跟他们讲,让他们以后不要再打这样的电话,究竟是谁打的我也不知道。同样你们中的人以后有人打我也不知道。希望大家自觉,相互监督……”我语重心长地说,象个街委会的妇女主任。
磨破嘴破好不容易才将钱收了起来。我把该交房东的钱数出来下楼去他家交了房租。房东的大女儿看到我进来讨好地对我笑着目光不离我左右。我突然想起来她这样是害怕我告诉他老窦有一次看到她跟几个男女同学去泡酒吧了。社会一旦进步起来可直快啊。
从房东家出来我敲赵琪的门。我想请她吃顿饭好好谢谢她。要不是她我小命难保。
赵琪打开门让我进去,我看到她房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浓眉大眼,沙发旁边放着一枝拐杖。
“我哥哥。”赵琪有些别扭地介绍说,“刚从家乡过来。”
赵琪据她自称是黑龙江鹤港人。
“是吗?从前没听你说过?”我揸着男人对我微笑的脸发现他的眉眼果然跟赵琪长得非常相象。
“你们聊吧,我出动街上转转……”他起身拿起旁边的拐杖一拐一拐地向门口走去。
“小儿麻痹?”我看着他出了门问。
赵琪点点头。
我小时候常拿赤橙黄绿的小儿麻痹糖丸当糖吃。因为我老妈单位就发这个。我想我老妈应该省了不少买糖的钱。
“他想过来找点事做。你都有看到了,他这个样子能做什么事。又没有念过书,深圳这种地方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事做……他们以为这里钱好赚的很,我给他们钱花把他们惯坏了,我说他们都不信,非要过来,”下楼的时候赵琪说。
吃饭的时候赵琪讲了她的家史。
赵琪家五个小孩她是最小的一个。上面二个姐姐,二个哥哥。这次来的是她二哥。她从小丧父,母亲是个没有工作的家庭主妇。因此她父亲一去世家境就异常贫寒,一家人挤在一间几个平方米的小泥屋里过着挨饿受冻的日子。先是大哥因为偷吃商店里的东西跟人打架,被扔过来的一粒石子打瞎了一只眼。后来二哥小儿麻痹没钱治病废了一条腿。赵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这一点儿都不夸张。她们家只有她二姐人小志气大,考上了大专。赵琪初中毕业因有舞蹈才华被鹤港市一个舞蹈学校看中要了去上学,否则的话她最多也就初中文化了。这期间一直是她大姐和大姐夫在供养她。后来赵琪来了深圳,二年后带着她当时沟的一个香港男朋友回家为母亲买了一套那个时候在鹤港最好的商品房,花了十七万块人民币,在市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时候她辛劳一生浑身是病的母亲才从又小又破的小泥屋里搬出来住进了高楼大厦。这是当时赵琪最欣慰自豪的一件事。然而后来情况都变了。
“现在家里所有的人都找借口问我要钱借钱,他们觉得我的钱来的容易。大姐因为当年供过我上学,所以觉得最有资格问我要钱;我二姐有一次将我拿回去给我妈的生活费大概有三万块钱的存折,说是她先借用,很快就还给我妈……后来她根本不承认拿过这笔钱,我点办法都没有。我每次回家都给他们买这个买那个,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他们没有一个满足的。我十九岁来深圳六七年了,我没跟你说过……我自己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拼命地想办法挣钱捞钱,你都看到了我也不容易。我没有家了,我不会回家的,我只有挣多点钱在这里自己买房子。我妈妈过去最心疼我的,现在因为我不能满足我姐我哥们的要求对我也没有过去那么好了……”赵琪表情忧郁地说。
我现在才明白了她引以为豪的眼睛为什么看上去如此深不可测。
我们吃着吃着就变得伤感起来了。赵琪第一次告诉我她的家庭情况,我多少有些意外。吃完饭我们约了刚从家里过年回来的吴为和郝是杰去酒吧喝酒,我和赵琪都喝醉了。
容千媚过年回来后和张平租了一套单身公寓住在一起,她中午打电话让我过去坐坐,说张平要请我吃饭。
我来到益飞花园十二楼他们的房间,看到里面布置得还挺舒适。他们购置了一些简单的家私,衣柜、梳妆台、沙发等,一张大床非常醒目,让人想入非非,很有些家的感觉。
“你怎么瘦成这样子?”我一进门她夸张地看着我问。
“你们好幸福啊。”我仰面朝天躺在千媚的床上瞪着天花板叹说。
“苦海无边啊,”千媚学着我过去在她们公司做事时常说的一句口头禅说。
“知道就好,你们差点见不到我,”我吓唬她说,她吃得倒胖。
“怎么回事?”她缩着眉头过来问。
我将得病的经过简单跟她讲了一遍。她听完嘴里“啧……啧……”叹着气,“你这个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找个男朋友吧,住在一起也有个照顾……”
“说找就找啊。”我翻过身看着她,“哪里这么快,你不是不知道我要求可高。”我笑着说。
“骑驴找马嘛,你不是让李丽丽找一个先用着,你自己怎么不找?”她笑着说,
“说得是啊,”我瞪大眼睛说,“你怎么样,你跟张平……”
“这次回去他几乎天天在我家做饭,变着花样给我们吃,你别说他做的菜味道真的不错,我父母乐得嘴都合不上……”她眯着眼笑道。
电话响了,千媚听完对我说:“张平到楼下了,我们下去吧。”
我们下了楼,我才看到张平坐在一辆“福特”的驾驶座上,千媚替我打开车门自己坐在前面,我钻进后座。
“哟,几天不见成大款了,哪儿的车?”我问。
张平笑着不出声。千媚回过头说:“这次回北京碰到他过去在海口时的一个哥们,也在深圳开公司。他让阿平过去帮他手,平常开开车,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我说这么快就扬眉吐气了。”我从反转镜里看着张平的眼睛说。
“车再好也是人家的,有什么啊,”他笑着说,看了身边的千媚一眼,仍旧吊儿啷当的样。
我们在振华路一家酒楼吃粤菜。他们两个人情绪很好,说说笑笑的,我心底油然升起一股落寞。幸福就是这么实在,平常的。一个容易满足的人更容易得到幸福的垂青。神秘女人CALL我,我用张平的手机复了机。
余纯说她去香港过年了,前天回来的。她说有事要我过去她家一趟。我心有余悸地推辞着,问她究竟是什么事。
“法院正式判我们离婚了,”她沉默了一会在电话一边说。
“家产呢?”我脱口而出地问,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没得到什么,这是我唯一可以惩罚他的了……”她很快感地说。
“难怪那个女人不交电话费给我,”我对她说。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不迭。果然她不断在一边追问是怎么回事。那女人什么时候回来的,看到她老公过去没有,那女人穿什么衣服……穿什么衣服,这是她非常非常在意的。一个女人与另一个女人唯一的区别是她们裹着什么样的一层皮。华丽的是高尚贵妇,廉价的是下等贱人。这才是事物的核心。
她不停地问这问那,问得我心烦意乱。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她问道。
“法院都判了,你还能怎么办呢?”我反问她说。
老实说你怎么办我确实不关心。
“尽管这样……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嘟嘟嚷嚷地说,
我安慰了她几句,说正在陪朋友吃饭不能过去,改天再去看她。她很不情愿地收了线。
吃完饭张平提议去附近的一家俱乐部跳舞。我反正没事做就跟随着去了。坐在堂的卡坐上,一个男孩过来请我跳舞。跳舞的时候他搂得我很紧,我没有反对。我们搂抱在一起贴着脸在舞池里慢慢地踱着。回来坐下后,千媚惊讶地看着我问:“那个人你们认识?”
“没有啊,”我摇头道。
她看了张平一眼:“不认识就跟他那样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