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我用整整一天的时间收拾好了我的小屋。一张小的木床靠窗而放,写字桌挨着床头,物品架立在床对面,迷你衣柜在进门的左手。我将我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黑白彩色照片贴满了墙壁。其中一张大幅的我指尖夹着根烟胳膊肘支在椅背上挑逗地向观众微笑着的照片,喜欢的人最多。当然大部分是男人,其中也包括高加。还有一张是我的黑白头像,空白底色上只有一张脸,脸的两侧是两朵巨大的向日葵。这张因为神情忧郁了一点,高加说像遗像。前一张我贴在床对面,为的是照顾高加的情绪,后一张我巾在写字桌前方,为的是我能经常看到自己喜欢的样子。我又将地拖了一遍,现在白色的瓷砖地上干净得看不到一根头发。我心情舒畅地去洗手间冲凉。
冲完凉出来,我穿着纯白棉纱的吊带睡衣,浑身湿湿地站在客厅的大窗前吹风。房东总是屋门紧闭,不肯露面,神秘兮兮的。电视柜上的电话响了,我走过去拿起听筒。
“喂……”我开口道。
电话里没有声音。我大声地“喂”了几声还是没人讲话。房东的门突然开了,露出她那张憔悴不安的脸。她神色惊慌地盯着我手中的电话,并没有想接的意思。我只好又“喂”了两声就将电话挂上了。
“神经啊,打过来电话又不出声。”我讨好地看着她说。
房门“砰”地被用力摔上,她一句话不说地消失在门后面。我自讨没趣地回互自己的房间,躺在木床的凉席上拿过扔在这边的《追忆似水年华》,十目一行地看了起来。
直到我饥肠辘辘下床去吃晚饭的时候,普鲁斯特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这就难怪当时法国《读书》杂志的主编马尔克在看过普鲁斯寄来的手稿后,不但拒绝采用还在回信上挖苦普鲁斯特说他很难想象一个先生竟然用整整三十页描写他入睡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情景。虽然后来在《追忆似水年华》一举成名后,这件事永远地成为了马尔克的笑柄,但我还是有点同情他。
我来到厨房,房东正将炒锅里的糖醋排骨装进盘子里。香滑的菜香使劲往我的鼻子里钻,我忍不住朝她的盘子里看了两眼,我从冰箱取出两块方面包一只鸡蛋一个苹果放在台上,就拿过她刚用过的炒锅放在水池里涮起来。我准备用它煎蛋。
“你自己没有锅吗?”她坐在一旁的小饭桌边突然问我道。
“这只锅……我不能用啊?”我有些意外地说。
“你最好还是自己买一个……今天你可以先用……”她一脸不高兴地说。
我一边煎蛋一边想不知买一只锅要多少钱。
幸好我还有二个盘子三只碗。我将烤好的面包和鸡蛋放在盘子里,洗干净苹果端了盘子坐在她对面的小饭桌边吃了起来。
她的晚饭还挺丰富,一盘炒菜心,一碗蒸水蛋和糖醋排骨。糖醋排骨的颜色真好,是很鲜嫩的那种金黄色。她吃得很慢,一盘排骨还满满地堆在盘子里。
我不自觉地咽了几口唾沫,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请我尝一块。如果她有一点点表示的话我想我是不会客气的。
“你是哪里人?”我没话找话说。
“上海。”她淡淡地道,“你呢?”
我随便说了一个我都不知道的名字,她摇头说没听过。问我属于哪个省,我想了想说新疆。
我说了很多上海的好话,她无动于衷。直到最后吃完饭,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剩的大半盘排骨放进冰箱里,也没请我尝半块。
高加终于要回来了。
不到中午一点钟,我就早早地化好妆,换上一条高加最喜欢的长至脚踝的连衣裙出门了。坐在去机场的中巴车上,我想象着看到高加时的情景。我们在一起后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看到他,渴望被他紧紧地拥在怀里如饥似渴地同他接吻,渴望再次占有他。
来到机场一楼候机大厅,离飞机到港时间还差一小时。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逛了一圈,找了座位坐下来耐心等候。我看着来往的人流想我们晚上出动吃饭的时候一定要要一个糖醋排骨,京都排骨也行。当候机大厅传来昆明至深圳的班机到港的广播时,我已站在了接机人群的前列。乘客三三两两地出来了,我欣喜地盯着他们看。渐渐的大量的乘客从三个通道一起涌了出来,我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将高加漏掉了。身边不断传来接机人群猎物出现时兴奋的叫喊、问候声。从通道里出来的乘客越来越少了,直到最后一个乘客离去,通道复又变得冷冷清清时,唯独不见高加的影子。
我直奔问询处的公用电话查台。没错啊,他是留台说接今天下午三点四十分昆明飞深圳的班机。我紧接着打他的手机,一连打了三遍都没人听。我问机场的工作人员怎么样才能查到乘客有没有登机。他告诉我说要打昆明机场客运部电话才可以查得到,而且对方还必需将所有乘客名单输入电脑才行,查起来很麻烦的。
我站在大厅的出口处,看着所有的乘客都目标明确地踏上了归途,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我回到大厅又转了一圈,心存侥幸地想也许他刚刚出来的时候没有被我看到,没有,整个大厅连一个像他的人都看不到。
我稀里糊涂地上了一辆回市里的中巴,心情失落到了极点。我想不出任何接不到他的理由。我将头靠在车窗上,眼光随着窗外的景物散落到各处,茫然不知所措。突然车里跳起几个男人,每项人手里亮出了一把匕首,大声喝着在座的乘客将钱交出来。坐在我前面的乘客一个个乖乖地将钱递给歹徒,两个女乘客的金项链也被迫交了出去。车厢里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一个年轻的靓仔歹徒来到我的座位跟前,示意我旁边的男人交钱出来,男人不满地嘟囔着正欲起身反抗,被歹徒眼疾手快地冲着脸就是几拳。血顿时从男人的鼻子流了出来,流得白衬衣上到处都是。他颓然跌坐在座位上,捂着脸不再吭气。车里的其他乘客纷纷回过头看着敢出声。我惊怕失措地将鲍里的三百多块钱递给他,他接过钱看了看,一把夺过我的手袋,在里面一阵乱翻。
“这么时髦的小姐钱包里只有三百块钱,连条金项链也没有……”他突然大声嚷道,乘客都回过头看我,我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了下来,我觉得非常惭愧。
“下次出门记住问你老公要多点钱……”他不屑地将手袋扔回到我怀里说。
全部扫荡完毕,歹徒喝住司机停了车,几个人跳了下去。乘客集体松了一口气,开始毫无指望地抱怨起来。
从边检站出来,我再也找不到刚才坐的那辆中巴了。我站在喧嚣的路边,翻遍手袋里里外外也凑不够几块车钱。
一辆黑色皇冠停在我面前,里面的男人隔着车窗向我张望着。我急忙合上抓在手中手袋的暗扣,故做优雅地将它挎在肩上。车窗玻璃缓缓地落下,男人探出头问我去哪。
我上前打开车门上了车。车子重新开支后,我将刚才不幸的经历告诉了他。
“你去机场干什么?”他问我。
“接人啊……不过没接到。”我说。
我看到他的手机放在控制杆上方的架上,人问他:“可不可以打个电话?”
“可以”他说。
我拔了高加的手机号码,一连几遍依然没人听电话。
“真是见鬼了,说好接机的,也不见人,连电话都没人听了……”我抱怨道。
来到市里,他留了电话给我,说他今天有事改天再请我吃饭。我选了一个热闹的地方下了车。
我一家一家地逛着商场。出来进去,进去出来。毫无目的地做着机械运动。在国际友谊名店,我不厌其烦地试穿着提前上市的秋装。不是嫌短裙不够短,就是嫌颜色不够暗,看都不看一眼售货小姐冰冷的脸色。当我浑身冒汗正穿着一套深咖啡色的套装在镜子前骚首弄姿时,镜子里突然出现了房东的身影。
“不错啊,这套衣服挺适合你,”她站在旁边打量着我说,眼光中充满了怀疑。
“是吗?”我假惺惺地问,心想合不合适我自己不比你清楚。“是不是太正经了一点,”我看着她今天焕然一新的面貌挑剔地问。
房东今天看上去意外地漂亮。一件下摆宽宽松松的白色棉纱乡花衬衣一条碎花长初,整理得非常服贴的披肩长发,配上清瘦的身体使她显出一股飘逸之气。脸上也化了妆,掩饰了平日的憔悴和苍老。整个人看上去一下子年轻了很多。不由不让我眼前一亮。
“看你什么场合穿了,上班穿就很有气派,很有档次的。”她说。
“算了,我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再上班呢……”我说着去试衣间换衣服。她不知道我连这套衣服的一个扣子都买不起。
重新来到街上,天彻底黑了。卖火柴小女孩的最后一根火柴熄灭了。现实的人群和我们擦肩而过,我的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
路过一家装潢别致的西饼屋,她朝玻璃门里面望了望,说:“进去坐一下吧,喝点东西,有点累了。”
我迫不及待地跟在她身后推开门进去。饼屋里新鲜面包蛋糕发自自身的幸福得知的气味,顿时让我忘记了烦恼。我拿了一块镶有弥猴桃的忌谦蛋糕,一个红豆翁,一个黄瓜鸡蛋三文治和一瓶酸奶,看着房东捡好了东西端着托盘去收银处买单时,赶快走过去跟在她身后说:“我没散钱,你先帮我付了,我回家就给你……”
她不太情愿地替我买了单。我们各自端着托盘在靠窗一张铺着红白方格桌布的桌边坐了下来。
“你今天好漂亮啊,”我边吃东西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好说。
“是吗?”好无所谓地应着,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有点神秘噢,”我说。
“是吗,”她用冰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
是吗,是吗,这女人怎么一点不识抬举。我吸着牛奶,不想再跟她说什么。我可不想破坏眼前这些精美蛋糕在我嘴里产生的非常良好的感觉。
出了饼屋,我看到一部公用电话就走过去打高加的手机,一直打了一路。
我一连接了一星期昆明飞深圳的班机,彻底失望了。生活突然显出了它的本来面目,没有任何征兆。我每次去机场的时候都能碰到上次在布吉让我搭车的男人,他说他在机场有业务。他也只请我吃过一次饭就不见了。我开始做梦,每天早上一睁眼都被昨夜的梦境折磨得非常空虚和疲惫。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整天心神恍惚。
晚上,我在客厅里跟我深圳的好友容千媚通了很时间的电话。她在电话里不停滞不停安慰我。快到十点钟她们公司所在楼层要下班的时候,才收了线。我去洗手间冲完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乱翻着书。
突然房东敲我的门,我下床开了门,她穿着暗紫色无袖真丝睡衣站在门口:“今晚可不可以跟你睡?”她看着我的脸色忙解释说:“也没什么,一个人太闷……两个人聊聊天……”
原来她也有寂寞难耐的时候。
我侧身让她进来,她反手锁上门,还将里面的插销也插上了。我看着她怕怕的脸色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她看到我扔在床上的一本《世界最佳性态小说选》,忙拿起来翻了翻很快又丢下说:“没什么货嘛……还是老一套,现在的人真会做生意,起这种名字吸引读者,”她坐在床上身体靠在床头说。
“你也不像没见过货的人嘛,也不至于这样,”我躺在一边嘲笑道。
她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从来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住到这种房子里来……”她环视着我的小屋叹道。
“铃……”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看着我示意我去听。
我出动拿起了话筒,叫了半天没人应。又是一个无声电话。
“为什么总有人打电话过来又不讲话呢?”我回到屋里躺在她身边问。
“我也不太清楚,我总觉得有人监视我……”她说。
“怎么可能,”我想着她刚才的举动,心里再次不安起来。我紧张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好像有人就在门外一样,脊背后面突然凉嗖嗖的。
“不知道,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可是……”她在床上躺了下来说。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辛蓓会栽在一个小我七八岁的男人手里,当初多少人追赶我追赶得死去活来的天知道我怎么偏偏看上了他……女人其实都是贱货,我更不例外。这么一个一心一意想要置我于死地的男人,我居然差点嫁了他……天呢,我一想起来就害怕得不行。”她双臂抱在胸前冷笑着说。
“他是做什么的?”我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