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瑛 , 你为何要永离北海?
罗家瑛是父亲的中学同学兼好友,在北海中学读书期间,父亲在物质方面经常得到罗家瑛的关照,他们在假期曾一起到石头埠、安铺等地远足旅行,旅行费用都由罗家瑛开支。1940年,他们高中毕业,毕业后各奔前程,但同学好友的情谊始终维系。
1944年,父亲被关在合浦监狱的重犯牢房。日军入侵合浦的前一夜,合浦县政府人员全体撤退,撤退前,国民党的合浦监狱长——罗家瑛的姐夫——最后一次提审父亲,他只问父亲一句话:你认识罗家瑛么?父亲答:认识,他是我一中(今北海中学)同学。监狱长问完这一句话后即转身离去。当晚,父亲被从重犯牢房转到轻犯牢房。当晚,父亲与同牢房的其他犯人一起撞断牢房的木栅栏成功越狱。
1945年,抗战结束,当时祖父所经营的手工作坊因抗战已经破产,家里正穷得无米下锅,有一天罗家瑛突然出现在祖母面前,他问起祖母家里的生活状况,祖母向他诉说了生活中的困境,这时候罗家瑛从口袋里拿出十块大洋送给祖母,据我的一位叔父说,当时一块大洋可购三担白米。
1950年,经父亲介绍,罗家瑛到北海支前委员会工作。有一天父亲从外地出差回到北海,听说罗家瑛已被北海公安局逮捕,父亲即去问当时的公安局长朱伟为什么逮捕罗家瑛,朱伟说:证据不足,已经释放。我后来问父亲为什么要逮捕罗家瑛,父亲说抗战结束后,罗家瑛到广州中山大学读社会学,他的一些同学参加了国民党“中统”组织,因此,北海有人就怀疑罗家瑛也是“中统”。我继续问父亲罗家瑛到底是不是“中统”,父亲说:我也不知道。
1948年,父亲从香港来到广州,手里提着一袋香港友人送的金山橙,在广州街上恰好碰到罗家瑛,老友相见分外高兴,父亲将手上的金山橙送给罗家瑛。当晚,罗家瑛请父亲到茶楼饮茶,席间罗家瑛问起父亲在广州住在什么地方,这使父亲感到很为难,因为,父亲当时的真实身份,罗家瑛完全知道,但罗家瑛的真实身份,父亲却不大清楚,为保险起见,父亲对他说了一个假地址,但罗家瑛也不追究,当夜,两老友尽欢而散。
如果罗家瑛真是“中统”,他会逮捕父亲么?
如果罗家瑛真是“中统”,他为什么不逮捕父亲?
1950年,与罗家瑛先后被捕的还有罗家瑛的弟弟罗家强以及抗战时期的国民党北海区区长刘瑞图等一批人,不久,刘瑞图、罗家强等一批人被枪决。父亲说,刘瑞图是杀错了,抗战期间他为北海的抗战以及为中共北海地下党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我问父亲那么罗家强是不是错杀,父亲说罗家强是“中统”,这一个是有证据的。我不知父亲所说的证据指的是什么,但我知道,在1950年的中国,在镇压反革命的口号下,一大批具有国民党背景的乡绅及知识分子遭到镇压,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冤假错案?这对于正在向工业化、现代化过渡的乡土中国来说,是否是一个损失?
1865年,美国内战以北方政府胜利而结束。战争一结束,南北双方马上实行全国和解,没有一位南方政府人员及军人因为参加战争而受到追究,全国从此立即转入和平经济建设阶段,国家从而迅速走向繁荣富强。美国的实践与经验,有没有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
真实的社会历史,并不如教科书所说的那样简单,那样非黑即白,历史自有它自身发展运行的轨迹,只有知道真实的社会历史发展过程,我们才能产生出正确的思维意识,虚假的历史陈述将会误导我们的基本判断和决策。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能不能、敢不敢正视自身的历史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有没有自信心,有没有能力避免重蹈历史覆辙的保证,不幸的是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被公安局释放之后,罗家瑛很快就离开北海,最后来到美国旧金山定居。父亲说,罗家瑛在美国定居后还一直关心家乡建设,经常参加当地侨社的活动,但此后似乎他就没有回过北海,自从1950年他离开北海之后就一直见不到他了,不知他现在还在人世否?
我想,自从国家改革开放以后,北海与60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一点罗家瑛应该知道的吧,那他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是否北海老家已再无亲友?
罗家瑛呵!今日父亲已经离去,但在父亲生前却常常提起你,提起你们的往事,提起合浦监狱的那一夜,你可还记得?你为何这么多年不回北海看看?如今新的一代已经长大,新的生活正在延续,尽管上一辈的人生已经过去,往事已如烟云消散,但总有一些人与事使人难以忘怀,抗战结束后你送给祖母的那十块大洋,至今一想起来依然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