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闵杰章没想到的是,这篇《大山里建学校》引起了那么多人的注意。
北京、上海、深圳、广东等地的“背包客”通过联系身边朋友捐助、“驴友”捐助,以及一些网站、户外活动俱乐部通过讲座、影展、义卖等方式,先后一共筹集到4万余元。
于是,又有了“云南省丽江地区宁蒗彝族自治县翠玉普米族傈僳族自治乡凹里落村小学”。凹里落村距离宁蒗县城62公里,其中土路41公里,公路21公里。世代居住着傈僳族人,村小的学生也都是傈僳族小孩。“那里比牛窝子更偏、更远,但摇摇晃晃能通车,不用人背材料了。”闵杰章说。
凹里落小学2002年9月16日开工,实际工期两个月。浦礼顺作为闵杰章的委托人,在当地具体处理各种事务,协调关系。闵自己和深圳的几位驴友,在十一期间也到宁蒗,现场检查施工,审核材料费用、运费等。
“我这个人,不刻意做事情,不过有机会呢,我就试试吧,就这么种心态。”闵杰章说,“人有热情,我不能冷啊,否则那算什么呢。何况,那里太需要了。”
“10月1号,更远的山里的次波落村的人听说我们在修建凹里落小学,专门赶到凹里落和我们见面,希望我们能去他们那里考察村小。”
说起这个次波落村,信天叹了口气,“这本来是我们计划中的第3所,现在已经排到第9所了。”
浦礼顺告诉我,他已经先后领了4批人去看过,现在都不好意思再去了。
闵杰章还记得,去年10月2日,他和几位“驴友”一早骑马出发,次波落不通车,只能骑马或徒步。陡峭泥泞的山路,马走起来也很困难,没多远就有一个“驴友”被马撂在了泥巴、水和马粪混合的泥地里。他们只得下马步行。
那是一所什么样的小学啊,“大家看到的是用木板简易围成的校舍,屋顶透着两个大洞,光线直射墙上,四周跑风漏气,几个小学生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们。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外地游客来过,小孩子还没见过我们这样的外来人。”
闵杰章说,那个地方,谁看了都说应该盖,可是太难了。他们做的预算是6万多元,比一般的地方要高出不少。因为到村里有22公里的泥泞土路,还有7公里不通车的山路,砖头和钢筋水泥等材料全部要用马帮人力驮运,云南多雨,雨季经常塌方,运输成本高,太困难了。
“一般一所学校的预算是多少?”
“基本就是四万四,关键是当地能不能提供木料、石头、沙子,有的地方有石头,有的没有,有的老房子木头能用,有的必须换新的,每个村情况都不一样;再看出不出义务工,这可能出入几千块钱。如果没有这些原料,不出义务工,大概就要到五万四。”
“能盖起一座什么样的学校?”
“3间教室、108平方米,两间老师办公室,再有厕所、围墙、大门、国旗竿。”
闵杰章说,他们选建的都是村小学。在深山里,由于低年级的学生年龄小,无力跑到离村太远的完小上课,都在离家较近的村小先上学,等到了三四年级,再转移到完小。完小是国家投资建的,师资力量等各种条件相对完善。而村小一般只有一两个年级,有的干脆就是“一师一校”。(所谓完小,就是完全小学,根据国家集中办校的政策,在一个相对人口集中的地方建的1至6年级都有的完全小学。———编者注)
“网络是个很虚幻的空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他们为什么能信任你,放心地把钱交给你?”
第3所,让闵杰章一说就更简单了。
“第2所学校的照片和明细账在网上一贴出来,网友‘800’一看就跳出来了,说咱们 PDA也来盖一所。我就给他们做预算,马上,几个小时就募捐了几千块钱,一个多月下来就够了,3.8万,2月20日开工,4月15日竣工。”于是,在距宁蒗县城106公里、海拔2900米的深山区,就有了永宁坪乡纸房沟HI-PDA小学。
建这所学校的钱全部来自这个叫HI-PDA的网站,这是一个新潮电子产品发烧友的阵地。“800”是这个网站上的“老人”。
闵杰章说,来这个网站的大都是喜欢新鲜东西、标新立异的年轻人。除了技术性比较强的内容外,还一个Discovery的板块,意在探索电子设备以外的自然奥秘,里面有很多喜欢旅游的人。“信天谨游”的系列文章在这里也有大批读者。
网友“Platinum”说,在 D版(大家对Discovery版块的昵称)有人提出来募捐建一个学校,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里很早就酝酿着这样一股扶贫帮困的情绪,虽然来这里的应该都是一批衣食无忧的人,但在我们身边,贫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还有那么多人需要帮助。不是“800”,也会是另外某个人,总会有人跳出来的。
闵杰章说:“PDA这所最省心了,他们有自己的‘CFO’,统一把募捐到的钱给我,我就给浦礼顺,他就找人去盖,就这么简单。”
“你不觉得奇怪吗,网络是个很虚幻的空间,人在那里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IP地址,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他们为什么能信任你,放心地把钱交给你?”
“我想,很多人是看了我的游记,我在路上写的那些东西,应该说他们还是挺喜欢的。骑自行车这么一趟,也没什么利益,好几次把命都要丢了,应该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他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想,瞎猜的。因为别的也没什么了,面没见过,真名字都不知道,就是游记和书,还有学校的照片。”
不过,他又很自信地说:“做出的东西在那里嘛。网上聪明人很多,他看看预算和账目,就知道这是最低价了,不可能有什么水分。再看看盖起来的学校,也没什么难理解的,很合情合理。”
“有怀疑的,我肯定他是没看。你先看看,可能看完你就掏钱了。”说完这话,他有点不好意思,“这话是不是太狂妄了?”
他想了想,又说:“一级信任一级吧。我信任浦礼顺,有一批像“800”这样的人信任我,又有人信任他们,雪球就越滚越大。”
“你觉得这事能一直做下去吗?”
“不知道,从来不想。有钱,可操作,就做。否则就不做。”
“什么叫‘可操作’?”
“就是有浦礼顺这样的人,能合作的人,要没有,就没法做。”
闵杰章说自己遇到浦礼顺是件很幸运的事。如果没有浦礼顺,恐怕也就没有后来的这几所学校。
网上曾有人也打算在山区建学校,让闵杰章给提些建议。他说第一条就是一定要在当地有可信任的委托人,协助处理与当地的各种关系,这个人要“正义无私心,能处理事情”。在闵杰章看来,浦礼顺就是这样一个善良、正直而又聪明、能做事的人。
“建牛窝子小学时,差3000元,浦礼顺就想自己补上,但他当时没和我说。有天我在他家里吃饭,就听见里屋他和老婆吵起来,他老婆咣地把一个热水瓶砸在地上。”接着闵杰章又补充说:“不过后来他老婆也想通了,也挺支持老浦的,事后谈起砸热水瓶的事,她说当时觉得冤枉,辛辛苦苦挣个钱也不容易,怎么就白白掏出来呢?”
那时浦礼顺在县电力局工作,一个月不过750元的工资。现在,浦礼顺被派到全县海拔最高的一个乡做副乡长,专职搞扶贫,一个月才能回一趟家。
“你有没有觉得被老闵拉下了水,这本来又不是你的事。”我在电话里问浦礼顺,当时他刚从乡里回到县城的家,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去第5所学校的地点,确定开工的具体事项。
“人家把钱都交到你手里了,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做?钱都给你了,还办不成事,让人家说起来,咱们西部人也太差劲了。”浦礼顺说这话时,显得很随意,甚至有点像开玩笑。
“他不是那种满嘴高尚信念的人。”北京第二外普通话大学英语系教师徐庆,这样描述她对浦礼顺的印象,“他很乐观,总是在笑。”
徐庆也是从网上了解到“信天谨游”的旅途经历以及后来建学校的事。她说:“信天写的东西,文字说不上优美,打动人的是内容。”去年夏天,徐庆和朋友去四川、云南旅游,临行前她和闵杰章联系,问在那边有什么事可以帮忙没有,
闵杰章让她去找浦礼顺,去考察一所备建的学校,拍些照片。
“在那里,风景的优美和穷的反差,实在太大了。”从小生长在江南鱼米之乡的徐庆,说自己不能想像那里的生存条件那么恶劣。她完成了信天交待的任务后,已经没有再去泸沽湖游玩的心情了。
浦礼顺说,因为涉及钱的事,自己为了怕有嫌疑,专门去过县审计局,想请他们给工程做审计,可对方说学校的造价太低且建学校的钱里也没法增加这笔费用,他只好作罢。
在当地,教育局盖一所同样的学校,造价在9万元至10万元。“他们有设计费、排污费、工人保险之类的,我们都没有。”但现在浦礼顺最担心的就是万一发生事故,“想都不敢想”。
“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拿出一点,我不觉得是牺牲”
“看着学校一个接一个地起来,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也谈不上,对我自己来说,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我一直是这种心态。”闵杰章说。他觉得,修建学校,只是改善了一点儿硬件,至于能给那里的孩子多少帮助,真的谈不上。
“这事不能细想,否则就做不下去了。教室建好了,那学生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以后的生活费、学费你管得了吗?课外读物要不要赞助?这需要一个基金会来负责,我们做不了。”
他说自己也不想太远,就手里备两所学校放着,有钱了,就做,做完了,就赶紧再准备两所。“这事不要刻意,能做多少做多少。将来怎么样,我不知道,就像我出游前不知道会碰到这件事,谁想到旅游出一个助学?”
而像闵杰章一样旅游出助学的人还真不少。在他建学校过程中对他多有帮助的天涯社区(www.tianyaclub.com)旅游休闲版、深圳磨坊等网站上,就有很多同道者。
在深圳磨坊(http://www.doyouhike.com)这个纯粹的旅游网站上,有一块颇有影响的公益板块。而这个栏目的缘起,是由于几头“驴子”数月的深圳至拉萨单车之旅。他们带回了很多沿途贫困学童及落后学校的第一手资料,由此开始了在磨房网站上的首次“一对一”助学认捐活动,一直到现在,第8批对“贫学”孩子的认捐及相应的跟进工作正在进行中。
有不少驴友还一直关注一个“希望之光”(http://www.lohcn.org)网站的助学活动,闵杰章也常来这里发些助学交流的帖子,在这里“信天谨游”可是大家的老朋友了。
“希望之光”是一个完全由网友自发组织和义务参与的网络助学平台,他们做的,就是将经过核实的失学或濒临失学儿童的信息发布在网上,让愿意捐助的网友帮助他们重返校园。从2001年9月第一次捐助开始,截止到2003年4月第11次认捐结束,已经有348名孩子通过“希望之光”得到了资助,累计资助金额超过13.8万元。
但是,为了保证资料的真实性,“希望之光”坚持派出义工,对每一名被发布的孩子资料进行捐款前后的实地调查,这使得能发布的孩子资料,远远少于愿意捐款的网友。
“怎么好像‘背包客’‘驴友’对助学的事特别热衷?”
闵杰章想了想,说:“可能是这种方式让我们看见了更多的东西。坐着空调大巴从一个景点到另一个景点的人,和我们看到的一定不一样。你自己走过那种山路,亲眼看见还有人在那样生活,相信感觉就不一样了。”
“现在有一种看法,说城里的白领、小资们,更关心自己的生活,不关注离自己遥远的东西,比如农村、贫困之类。”
“这不冲突啊,我也最关心自己的生活。我自己过得不好怎么去帮助别人?可能还需要别人帮助我呢。这和做那些事没有矛盾。”
对他来说,工作现在是第一位的。“所以不收一单一单的捐款,我哪儿有时间。昨天办公室的人还告诉我,这几天我手里一共有14件事要做。”闵杰章说,给到他手里的钱,就几大笔,都是由某个网站或团队出面筹集,这样公布出去大家都知道,可以减轻他很多压力。
至于付出,“就一些时间吧。”他说,现在花在建学校上的时间精力,大概有1/4,对他的生活没有太大影响。“金钱,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拿出一点,我不觉得那是牺牲,那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因为你有这个能力。如果自己的经济条件不允许,还非把自己的东西卖了给别人,那叫牺牲。我没牺牲。”
现代人,只要生活好一点,都想做一些这样的事。“这类人多,很多。都有这种想法,都有。”他特意强调了这两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