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秀娟姐为区老师前年得以在大陆出版的书《愈少愈自由》所写的序言。5月,他们夫妇二人将来到北海,分享他们20多年来回归自然简朴的生活。愿望这次的交流为北海这块地方,也为协会的志愿者们带来一些什么。
她序:「执着的灵魂」
《愈少愈自由》在中国大陆印刷发行,是令人欢喜的一件事,让想认识紀復所提倡的简朴、自然、灵修生活的人们,可经由此书详细的生活经验与思想的分享,而能有更完整的了解与学习。紀復对自己中国人的身份是有着深厚的认同感,他常说自己是拥有海峡两岸四地身份的中国人。他在中日战争父母避难澳门时出生,日本投降后回到祖籍地广东新会的小岛潮连度过童年生活,童年宅院巷弄追逐的玩乐景象记忆深刻,后来因时局的动荡不安而出走澳门;在澳门读完中学后远赴台湾读大学,为他开启四五十年的台湾因缘,而他的父母及家人随后又迁移到香港居住。他常说,有幸是两岸四地的中国人,应当为中国人服务。紀復在大学毕业后,在长辈的鼓励与协助下,争取到瑞士奖学金,在瑞士攻读当时算先进科技的高分子化学,就是现在普遍存在的塑胶及化学纤维,也就是所谓的石油化学产业。在瑞士读书工作多年后,他与几位在海外留学的好友,开始省思身为中国人在他乡与回归自己土地服务的价值意义。在港澳没有他所学的工业条件,而中国大陆又未开放之下,他选择了台湾贡献所学。七○年代的台湾,随着工业与经济的发展,环境污染问题浮上台面,他的工作是重要源头,工作之外的时间,他除了关怀劳工之外,环境问题更是他关注的对象,在无法说动大老板的环境关怀下,他选择了离开,放弃他的专业。他说:“一切从改变自己开始”。环境污染的关怀行动,首先被关注而可以具体推广的是垃圾分类、资源回收,然而随着人们物质经济条件的改善及工业产品的大量生产,随手可弃的垃圾排山倒海而来。垃圾分类,资源回收只是在处理后果,是旁枝末节的碎片工作,他省思到,富足的物质经济下,地上的五毛一块,人们是不屑捡拾般,随着更多的欲望制造更多的垃圾;更何况整个大环境促进消费所提倡的方便快速,垃圾跟工业产品一体快速地加倍产生。 紀復从关注垃圾问题的源头,进而凝视在所谓工业文明下,人的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呢?人是怎么产出垃圾,如何降低人在生活中生产垃圾呢?简朴、自然、灵修的提倡,就是他省思下的实践。《愈少愈自由》所谈的是“拥有的少”,在科技文明的今日,这样的生活态度,让一般享受科技呵护的人们很不安,甚至冷嘲热讽的反感,有如科技与简朴只有敌对的存亡选择而已,是吗?科技与简朴老死不相往来吗?紀復说,那是对简朴的误解,将简朴视为贫穷,只看外在物质状态的现象表层;其实简朴有更宽广更深层的价值意义,是对生命掌握下的选择,是深层心灵主体的意志展现。在盐寮生活十多年,对盐寮物质的简约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不觉得自己在过简朴生活。然而,○三年开始,紀復怀着两岸四地的中国人身份,开始回归与反馈香港、澳门、中国大陆时,相伴相随的我,在面对繁华都会里,目不暇接的商品,可以无所动心的穿越,不感到缺乏,反而感到自己的富足时,深刻浸润在他所说的“愈少愈自由”,更清楚意识到简朴的自在、平安、幸福,这才是真正的“自由滋味”。这些年到中国大陆来分享我们的生活,看着城市跟随西方所谓文明发展的形式,成为一栋一栋钢塑水泥的机械世界。水泥封死土地,空调封住房舍呼吸的门窗,人们乐享这样的牢笼世界。同时也看着农村房舍的空寂,失去活泼的青春气息与希望。除了老弱病苦之外,有劳动力的人,望着城市的灯火,有着羡慕、无奈、无助的挫折。乡土的归属感,在这份挫折中几近灰飞烟灭,尤其是从农村出走的年轻人。简朴、自然、灵修的生活:为生态环境的破坏,为物欲横流下的心灵空虚,为城市快速变动下的紧迫压力,为工业生产下的食衣住行所带来的身心灵健康问题,以及城市文明所显现的刻板、单一的生存模式,提供省思的机会。到底生命终极向度是什麽?只有城市工业唯一的选项吗?生活中,个人主体生命展现的空间都没有吗?可曾想过有什麽是随手可以改变的呢?现在智能型手机给人们的方便,拉近远方的关系,却疏离了身边的人,对眼前的世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不在焉之下当然无从感受,无从关心所在的生活世界。人跟人的关系如此,人与土地的关系更是隔绝,人成为物质世界的中心。生存的状态与心态是互为表里,紀復所实践的自然、简朴、灵修生活,提醒大家拿回自己个人生命的积极主动选择权;有意识的活出个人所认同的价值与意义。盐寮生活物质所展现的“拥有的少”,必须做得到“需要的少”。紀復所提倡的“简朴生活”,不只是挑战人的生活习惯,更是挑战人的生命需求,甚至是人生方向与价值意义的调整。 紀復需求的少,有他自己很清楚的原则与方向,不是二元式的戒律,可以怎么样/不可以怎么样,或者简单的二分法,是什么/不是什么,有什么/没有什么。非黑即白的方式,是很容易跟随学习的,然而却很快就失去背后的精神价值与意义,而流于表面的形式。其实生活中无时无刻地在“当下”省察,才是真正生命精神价值所在,才能展现生命的真实力量。这样的“当下”历程,必然会出现相同的事务,在不同的时空环境、不同的人物情境,就有同与不同的取舍。不明究理的人,往往会以表象的结果,有所非议或论断,看不到其中所贯彻不变的精神方向与态度。 一个需求少又有原则方向的人,是比较能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随遇而安。“随遇而安”让人认为随缘随和,但是加上“有所为有所不为”,就必需从佛教禅修强调的“当下”出发,就是从现时现刻的省察出发,而且清晰地在自己所认同的精神理念方向上。生命理想的坚持与实践,也是必须立足在每一刻的“当下”,如果没有立足在“当下”,往往陷入意识形态的高调,或知识的论述,呈现假象的生命。“随遇而安”也必然要有“需求的少”为基础的;想想,一个需求多的人,又怎么能轻易安于所“遇”所“得”呢?“自由”就是这些点点滴滴累积而成的自然果实。 紀復经常在我过度投入处理事务中时,提醒我“适可而止”,然后要我停下来想想:“为什么而做?”、“为谁而做?”、“需求什么?”、“界限在哪里?”、“后果是什么?”、“我是谁?”、“轻重缓急如何?”……。认识紀復十多年,十多年的朝夕相处,甚至有些形影不离,我的生命经历很大的洗礼。初始崇敬他“澄澈双眸里执着的灵魂”,忘我地一心一意跟随;结婚后,两人紧密世界中自我空间的需求,开始挑战彼此的价值与坚持,属于生命中那份相伴相随的浪漫,面临着种种的消磨与检验,这是彼此生命理想融合必经的过程。在这过程中,你来我往的争执不断,心情也波涛转折不已,紀復的坚持与执着,不动如山,而我即需无所遁逃地面对内在真实的自我。就在这样来来往往的激荡里,他的精神与执着,不知不觉地渗入我的生命,成为我生命的归依,这时深深地凝视他,不得不由衷赞叹属于他生命中“执着的灵魂”!(黄秀娟 二○一三年八月于广西南宁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