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图片 说故事 念故人
         
      

     918 我这里听不到警报声，因为这张图片那哀伤困苦的眼神，因为那破败不堪的房梁……
  
       心酸中想起我的伯公。是亲伯公，爷爷的其中一个哥哥。我却不知道他的确切姓名。
       从小听所有人叫他“远征军”。大半夜的调皮了，大人会恐吓，再哭，再哭远征军就来了！！！
       村里人都视他为大恶人。

       他是被抓壮丁远征的，后来是逃回来还是放回来的，不知道，只知道他回来的路上，捡到我的伯婆，无名无姓，因为伯公排行22，她被我们称呼为22伯婆。虽然生了儿育了女却不成一家。我懂事的时候，伯婆就带着二儿二女另居他处。伯公一生酒为伴，他为人知晓的名姓，除了“远征军”，就是“酒醉公”。

        听说伯公未被充军之前谦卑孝顺，然而回来后性情大变，嗜酒如命性情暴躁喜怒难测，最可怕是力大无敌，没人敢惹他。传说是他回来的路上，在一片竹林里遇到了野鬼，他借着酒精用刀劈散厉鬼后，练功般续上了一身蛮力。他所有的酒钱是真正的“银（阴）钱”，来自于给四周村落去世的老人抬棺，将早夭的幼儿落土的报酬。一抬一埋的，就可以喝个几月半年的。
        我对22伯公充满恐惧和憎恶，在计生抓得很严酷的年月，他专门帮人家收拾“不该”出生的小孩。哪家生了女的不想要，就叫他去包走。听说他都是提到河边，挖坑盖土。很多人饭后总要聚在一起嚼舌摇头，一锄头就解决了，很厉害……有一次，他凌晨用簸箕提走的女婴，傍晚那托付他埋小孩的家人却去挖了抱回来。那女婴命不该绝，埋了一天还有哭声。于是，那些灭了良知的邻里又有了谈资，远征军是老了，一只小猫咪都搞不定。渐渐的，连抬棺都不再招呼他去了。龙生龙，凤生凤吧。他的大儿子，就是我的一个伯父居然继承了他的“事业”，也去抬棺。虽然他们从未一起生活过，也是嗜酒如命，抬棺也成为酒钱来源。22伯公走的时候，要不是这个大儿子拉了酒友壮胆，应该没有人有胆肯一起抬他上山。
      伯公在内的几个兄弟中，命运都不好，我爷爷是肺癌，排行31，最小走得最早也最受罪。另一18伯公，家庭比较富裕，久卧病榻，最后也是抵抗不过某种癌撒手人间。22伯公过世了两天才被发现，杂货店的老板发现他没去打酒。伯父他们找上门去，他泡在一滩酒水屎尿中。有人听到他的米缸咚咚响，斗胆掀开破烂的盖子，装的也是酒，除了掉进去的老鼠，还漂着几只蟑螂之类的。

         自己的妻儿都不敢靠近，伯公就相当于一个寡公。乡邻自然是避之不及的。无亲无故一样，兄妹也是不多理会的。90年代，华侨陆续回来探亲，奶奶总有些惋惜，当年要不是22伯公阻止，你爷爷和18伯公也到台湾去了。奶奶13岁就童养媳到我家，她记得那年，很多人要逃往台湾，爷爷和18伯公背了包裹也要出发。22伯公操了大刀一路追赶，脚长的爷爷吓得跳进灌木丛，18伯公爬到芒果树上躲了一天。
        兄弟间无话。22伯公和18伯公好像还有仇一般。原因是有次22伯公到镇上，经过18伯公家，可能缺酒钱缺得惨，在18伯公家门呆了会，可惜18伯公不理会。22伯公回村里后，喝了酒就叫骂——再回村里见一次砍一次！最好别被我见到……每逢清明18伯公回村扫墓，只到村门口。18伯公待我很慈爱，我到镇上念书有时去看望他。22伯公过世后，22伯婆弓着快弯到地的腰，张了无牙的嘴，劝我不要再到18伯公家里去——他们有钱人，看不起我们穷人家的。

        22伯公的伙伴，除了酒，还有一头牛。拴在他隔壁。他喝酒的时候，老牛也立在牛房门口，瞪着漆黑的牛眼，尾巴劈里啪啦甩蚊子。因伯公恶名昭著，也因老牛房恶臭熏天，放学经过他家门都是快步奔走。他留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一团黑影。
        可是我们间居然也有过对话。不记得具体时间。某天中午。我在房间里温书，突然有人拍窗户，我抬头，一张皱褶灰暗的脸一双混浊的眼睛，是22伯公。他的声音短慢暗哑，只有两个字——牙膏。我又惊又疑。他举了举手中的镰刀，我赶紧跑去找牙膏。因为窗户装了纱布帘，我壮了胆把牙膏拿到窗户后面的果园里给他。他的脚在流血。我转身想回家拿药膏。他又出声了，牙膏。我不敢吱声，整条牙膏递给他。他的手一直微微抖不停，拧不开牙膏盖。酒精中毒后遗症吧。我帮他把牙膏糊到伤口上。我说，好了。他一句话都没有，混浊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没有恶光，也瞧不见传说中彪悍。只有困乏的孤苦。他老了。

       22伯公过世后，老牛被大儿子叫人来处掉了，风吹雨打的破房子也散落为平地。前些年，大儿子在那里起了楼房。问起不认识的小孩子，都不知道有“远征军”这个人了——没有人再拿他来震慑搞鬼的小孩了。那个死里逃生的女婴也已经在大城市里念大学了。为远征军勾沉正名的喧闹似乎也消声了。没有任何声音论及22伯公。他就象个水流里的小涡，旋了一下，没了影。
        他的故事，我知道的根本不多，等于无。他被抓，征途如何，归途如何，都无从得知。都说旧社会使人变成鬼，新社会使鬼变成人。或许他招惹的厉鬼太狠，一辈子摆脱不了。新社会也无济于事。他以酒为伍，他送死埋生，他不得好死……等等，那样的人生，曾存在我们身边。如同堆塞垃圾的污水沟，脏臭真切。

一个悲凉的故事！

谁说得清在他们那代人发生了什么事？总之……

战争创伤后遗症  造成性格爆燥

  嘿嘿！国民党的远征军，九死一生，那个年代活着更苦，生不如死。他们心

里的苦又有谁知呢？


     那连天的炮火，那满天的硝烟，那些倒下的战友。可都历历在目。为什么？

为谁而战？为谁而死？又有谁能告诉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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