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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九八0(散文)

发表于: 2014-04-06 17:45 8504人阅读 4人回复 只看楼主 | 第1页 | 最后一页

    北海通

    来自: 广西
                                       我 O
                                         (散文)
                                                                                                                              
                                                                             1
          0年的春天,我在平凉二中读高一。
          那时候高考恢复不久,我因为学业较优秀,不甘心在乡下继续上学,就放开胆子去参加二中的升学考试,被如愿录取。平凉二中是重点中学,在乡里人看来,到这儿上学就已经是大学生苗子了。我也觉得,自己的一只脚似乎已经踩进了某个大学的校门。
    到二中上学是我头一次进城。半年来,除了上课学习,我最感兴趣的一件事情就是逛街道。我从就近的盘旋路开始,先到解放路,再到新民路,后来一个人能摸到南门口和西门坡。我从伙食费里省出几角钱,进了一次电影院,去澡堂子里“扑腾”过一次,在泾河岸上溜达时,无意中还看到了谈恋爱的男女抱住亲嘴。在学校里,我还稀奇地看到,城里学生下雨天穿雨鞋打伞,衣服里边还有衬衣背心,鞋里头还衬着绣花的垫子。一次有位同学请我到他家吃过一次饭,他父母给我饭碗下面垫了一个好看的塑料垫儿。几十年后的现在,我家饭桌上也没备有这玩艺儿,说起来真是惭愧。我们这些住校生,多是家在农村的干部工人子女,像我这样爹妈全是土里面刨着吃的并不多,生活却是最艰难的,每顿饭连五分钱的洋芋丝都吃不起。我们喝的汤,是炒完菜的大铁锅里倒进一大桶水烧开的,上面飘几只油花儿。这汤是不要钱的,遇着了我就把半饱的肚子灌得又鼓又圆。一次有消息说,有一匹死马躺在泾河畔上。我和一些住校生就提了刀具寻过去,卸了条腿找地方煮熟美餐了一顿。事情传到了班里,与我同桌的城里的女同学,立马捏着鼻子哭喊着不跟我坐了。那个时候,我这位乡下娃的自尊丧失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一段求学生活,极大地剌激和助长了我内心的一种欲望,就是将来一定要当个城里人。我小的时候就听村里人说过,农村就像一锅捞面条,那些劲道的面条都被公家捞走,然后把他们变成了干部工人解放军,让他们享福去了,剩下的那些捞不起来的烂面条,就变成了种田的农民,长年受苦受累吃不饱穿不暖。他们的话让我哀叹,也给我希望。我常常夜里头上蒙着被子幻想,长大后在城里当个工人,在乡里娶个漂亮媳妇,每年回家过年时,肩膀上三瓜六枣的背上几大帆布提包,迈着八字步朝家门口走,让一村子的人都瞅着流口水。可现在上重点中学了,成了大学苗子了,想法怎么还能那么俗气呢?我的理想当然要上新台阶,那就是考上大学,在城里安个家。
                                2
          五一过后,父亲来城里给我送了一次伙食费。父亲那时候是生产队里的丁壮劳力,他出门时虽说换了件新些的衣服,可还是敞胸露怀的,一付下地干活的架式。同学们瞅见了都偷偷地讥笑,我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当时我们住校睡的是通铺。父亲到我的住处转了一圈儿,出门后就把我一通训斥,嫌我把家里带来的又大又新的花布床单不折起来铺,而是散开铺到了其它同学的身下。父亲进城其实是给我谈一件重要事情的。他先问我,班里能考上几个大学生,我说按每年的情况看,大专以上能有四五个,中专能考七八个。父亲问我能不够考上,我说离那个畔儿不远,下功夫学上一年多弄不好能考上中专。当时中专毕业就能分配为国家干部。父亲听完接口就来了一句:“那就别念了吧。”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后,浑身出了一身冷汗。父亲接着给我讲了他不让我再上学的道理,说是这事儿既然跟耍钱赌博一样没啥把握,就还不如回家种地来的实在。说是现在家里搞了土地联产承包,一大堆活儿没人干。说如果是以前,高中毕业回乡弄不好还能推荐上个农大,上不了也有希望混个公社的半脱产干部,或者碰个煤矿森林招工啥的,也能吃份商品粮,实在不行爬到村队干部,也能端上个轻巧饭锅。又说现在招工人都是儿子顶老子班,跟养猪一样,都成了传槽子,公社干部全变成了饿狗,大队和生产队也都塌火了。我觉得父亲的话不对,是农民没有文化和眼光的表现,可又拿不出道理来反驳他。我后来一直后悔,当时为啥没有吹个牛,说自己考个大专是小菜一碟呢?这样的话,我的人生之路或许就通向了另外的方向。
                               3
          暑假回家进门,突然发现两个小妹妹已经辍学在家了。
          妹妹之间相差一岁,一起上一年级才没几天,名字还没学写会,怎能不念书呢?父亲看到我的态度,气哄哄地说:你来当这个家看看?我有些不服气,可家里眼前的景况,的确是让我再说不出话来。一头牛拴在父母住的窑里,几只羊夜里在我睡的炕旁边打呼噜,犁地时父亲和他窑里的牛并肩爬行在地里。母亲说,土地承包后,家里七口人分到了半头牛,二只半羊,还有山塬二十多亩地。卖掉了全年的口粮,又东凑西借,才把一头全牛和三只全羊牵回家。母亲又说,没有牛圈羊圈,可以先跟人在一个窑里凑伙一下,可几十亩田地东一条西一绺地摆在好几个山头上,又没了拖拉机,全靠肩挑背扛,靠他们俩哪能侍弄得过来。还说我和弟弟在学堂里,大妹虽说能当帮手,可马上就是人家的人了,两个小妹能认出自个儿名字也就行了,不回来当下手,这耕种割碾一大摊子农活儿谁干呢?我听完没话可说,只有瞅着妹妹们叹气。接下来就甩开膀子操起农具疯狂地干活,狠不得一个暑假能把一年的农活干完,好让父亲能打消让我退学回家的念头。
    我们家在草峰原上,塬地少山坡地多,耕种艰难。以前生产队里集体劳作,除过牛倌牛羊外也就三十多个丁壮劳力,出山干活就像是一群麻雀爬到了大树上,听着有些动静,却很难看到踪影。这年的暑假却不同了,满山遍野到处都是人影,其中多是娃娃们的嘻笑声。现在却不同了,由于分到各家的牲畜多为半个一个,犁地下种时凑不成对,就有了夫妻二牛抬扛,父子驴驮马牵的稀奇事。虽说是人暂时干上了畜生的活儿,生产也有些往原始社会倒退的架式,可农民的劳动热情那是空前的高涨。如果能满山插些红旗,架上高音喇叭的话,那场面跟农业学大寨大会战好有一比。只是干活的多为学生,好多都是十岁出头的耍娃娃,还有不少适龄儿童,没迈进过一天学校门,就赶几只羊在山坡上嘻闹了。问起为啥不上学了,他们都和我爹是一个说法。而且还笑我算不过帐,都起哄笑我进了几天城,喝了几天洋墨水,把脑子给喝潮了。
                                                                     4
          开学剩三天了,父亲还没有给我学费的意思,而且前一天夜里远出了远门,这分明是不让我再上学了。我急得偷偷哭了好几次,母亲看到后,睡觉前坐在炕头上给我说话了。她说:父亲步行到几十里外的姑姑家借钱去了。说这次如果借不上百二八十元的回来,家里就没法再买一头牛回来,也没法跟分来的那头牛配成一对犁地,冬麦下种的种子和化肥也就没了着落。又说,村里的娃娃多半都不上学了,大些的女娃娃都急着找了婆家,嫁过门的也有好几个,都为的是收几个彩礼钱解困。还叹息说,村里接着要分没承包完的山坡地,这些地都是曲里拐弯的,丈量起来帐很难算,现在的人都自己顾了自己,家里没个有文化的恐怕得吃冷亏。母亲好像还要说什么,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叹着气回自己窑里睡觉去了。
          夜里我失眠了,家里的景况一幕幕在眼前过电影。以前社员劳动,扛个铁锨或锄头出门就行,现在土地承包后家庭成了生产单位,麻雀虽小五脏得齐全。有些人家有工人干部在城里挣工资,有些村队干部多少都留了些后手,他们缺的农具很快都添置齐了。吃大锅饭的时候,由于我们兄妹五个吃闲饭,父母拚着浑身力气挣工分养家糊口,就吃尽了苦头。现在按人口分地,到手的三十亩田,连起来的话能占半个山坡。眼看好日子要来了,可缺人手缺牲畜缺农具缺种子化肥,不要说致富奔小康,来年的生活都成问题了。
          第二天一早,我咬着牙对母亲说:“我不念书了。”眼泪当时没有流出眼框,嘴唇却咬出了一条深深的壕沟。
        我当时的伤心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莫言说他失学后,牵着牛经过学校门时没勇气抬头往里看,我失学后干脆不去校门口,多年来也不和当时的同学交往见面。以后的岁月里,我经常做自己辍学或学校里不要我了这样的恶梦,有时还会哭喊着醒来。现在我年近半百了,竟然还有这样的梦境不时出现,醒来后常常不由地苦笑几声。那个暑假之后,好多农村学校的教室都空了大半儿。校长老师上山爬洼地找着往回劝,也没劝回去几个。实行农村土地联产承包和恢复高考,那是多么了不起的改革举措啊,也是经济和教育突飞猛进的黄金时期,可谁知道就是在这个阶段,中国农村却造就了一大批文盲和半文盲。再明亮的火炬下边也有阴影,可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这些阴影的存在呢?更别指望载入史册了。
                                  5
          九月份学校开学的日子里,我跟随父亲参加生产队里的后续分家,具本来说,就是分配一些不起眼的坡地林地,树木柴草农具和公用物品。几十户人家在一个锅里搅了几十年的勺子,值钱的家当没有多少,折筷子烂碗总是有一堆的。兄弟分家经常打得头破血流,几十户人分家能容易吗?父亲一生性格软弱而固执,犟牛尽挨冷皮鞭,所以母亲就把这次不吃亏的希望,寄托到我这个有文化的儿子身上了。我跟在父亲的身后,说话算帐如诸葛亮刚出山一般,父亲的底气也足了好多,腰杆子挺直了不少。
        刚出校门的我是单纯的,可眼前的事情还是让我无法理解。一些成分不好的人,以为邓小平他老人家真的“修正”成功了,都态度蛮狠地让把属于他们老祖先的平整地块分给他们,不答应就骂祖宗三代。一些大姓家族的年长者们站出来护犊子了,他们说话竟然比上面下派的工作组管用。而那一段时间里的乡村乱象,据老年人说比旧社会兵荒马乱时都严重,简直就没有了王法。长在山野里的一些高大树木,一夜之间就没有了影儿,公路边上成排的老柳树,个把月时间就稀稀拉拉没几棵了,据说都是外县的人开着拖拉机汽车夜里弄走的。营务了多年的大队林场,没几天就被刺了头,据说那时候贼跟贼见面了还相互借火点烟。当年那些长着茂密林木的地方,我现在回去看到的都是一片白地。还有,马车牛车折散了,机井电磨倒塌了,梯田全挖倒了土楞,灌溉用的水管都抢了个精光。许多农民重新下深沟挑水,推石磨磨面了。还有,我们生产队出钱出力出粮,帮相邻生产队通了电,谁知道刚抡到帮我们了,却赶上了承包,竟没人再管了。之后的近十年时间,我们村几十户人家,都是点煤油灯过日月的。毛主席他老人家搞人民公社和农业机械化属极左,经济没搞上去,让亿万农民遭了大罪,可一代人的奋斗,多多少少有些成绩吧?一夜之间就这么毁了。
        先前割资本主义尾巴时,没收了好多农家门前窑后的树木。我家的几棵大柳树被没收了,生产队修粮库时砍伐下来做了房梁,一搞承包粮库没了用场,被几户有钱人家低价买走了。那些没收后没砍伐的树木,这时候却都自动“平反”了。村里曾经想把这些还没砍伐的树木按公产平分给各户,可树主提刀要拼命,也就不了了之了。家里为这事儿愤愤不平,父亲还想跟他们拚刀子。母亲劝我找上面干部来主持公道,还鼓励我说,能把那几根大柳树钱讨要回来的话,马上就给我盖房娶媳妇。我往乡上村上反反复复地跑了好多次,遗憾的是,每次都是希望而去,失望而归。我没讨回一根柳树的枝条。
        其实我哪里知道,这个时候请当官的帮你申冤,那是跟请哑巴帮你骂人差不了多少。大锅饭时的高压政策,导致承包后农民产生了复仇心理。乡民们大喊大叫“我们不养干部。”“养干部不如养看门狗。”乡上干部下队吃派饭,农民喊着家里没碗,有些还放狗出门扑咬。生产大队自改成村以后,干部就成了聋子的耳朵。而在中国农村最底层呼过风唤过雨的生产队长,从这时候起就消失了。直到现在,我的故乡都处在十里无官影的“自治”状态。
                            6
    初冬时节,争争吵吵的“分家”和一年庄稼的营务大致结束。我开始每天赶着几只羊,迎着冰冷的北风,在向阳的荒坡上溜达。羊迈着慢步认真地吃草,我蹲在崖根下认真地看书。一起的放羊娃们问我:“看这能开飞机吗?”我说:“能开汽车。”他们就瞅着我笑,意思是说你连自行车都没有一辆,还吹这个牛皮。
    这个冬天里,我的心里非常难受,老实说我已经对眼前的这种生活彻底失望了。我思来想去,觉得农民的手上虽然有了土地,热情也高得冲天,可就凭这种家庭式的、简单又原始的耕种方式,最多也是填饱肚子而已,想要赶上城里人的生活,或者是像课本上说的实现农业现代化,那简直是白日做梦了。我开始苦思冥想,怎么才能离开脚下这片让我惆怅的土地。那个时候,还没兴起外出打工,农村这一锅面条,有人来捞的只有解放军了。而且当时南边正在自卫反击,就算被捞上当了兵,弄不好就得上战场,干上几年还得复原回这个山沟里来。我没别的路能走啊!我要当兵。
          听到我的打算时,父亲恶声恶气的,明摆着是不同意。说是混着穿两套黄军装,回来了怎么办?媳妇都没个着落。母亲哭哭啼啼地不愿意,主要是听到收音机里整天播打仗的事情,怕一去送了命。邻里亲戚也劝我别去,说从古到今哪有家里老大出去当兵的。这时候遇到了村里一位老教师,他听了这事儿就劝母亲说:“自古富贵险中求,这娃脑子灵光,出去当兵或许能有个好出路。”母亲这才少了哭声。
          这年十月底我参军入伍了。我要在保卫祖国的同时,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为了符合年龄条件,我报大了自己一岁。为了防止血压偏高的事情被查出来,我偷偷地一口气喝了一大碗醋。
                         201446日写完于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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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北海

    来自: 广西南宁市
    还有么?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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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2014-04-06 19:58 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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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海土著

    来自: 广西北海市
    期待楼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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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 2014-04-06 20:00 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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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海通

    • 美食达人

    精华1
    来自: 广西北海市
    同上          
    • 美食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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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楼 2014-04-07 08:03 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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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海新人

    来自: 广西河池市
    文字朴实,粗扩的情感之中不失细腻的争扎,特别是那个时期的一些人情世貌值得思考、、、不同的心声有它倾诉的渴望。推荐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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