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金瓶梅》 无 为
断断续续地读完《金瓶梅》全本，竟然用了大半年时间。合上六大本的繁体字竖排本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有一种释怀感。接下来找文友们唠叨了不少自己阅读过程中积攒的感想和疑虑，现写成文字与不能见面的文友交流。我知道这部巨著的研究成果太多了，名师和大家辈出，我的文字只是一个初读者的粗浅阅读笔记而已。
一、那个西门庆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那个社会却比我想象的恶。西门庆的最初形象，是年少读《水浒》形成的，主要是强占别人老婆。我当时就觉得这人不算太坏，吃武松的刀有些冤枉，原因是拿高衙内强占林冲妻来比较。觉得主要是潘金莲这个淫妇愿意，他坏在提供了砒霜，最多是个从犯。再读《金瓶梅》时，更强化了我的这种看法。西门庆相继占有女人十数计，手段卑鄙程度均未超过占有潘氏，更未恶过《水浒》中的高衙内。占有的方法均为偷偷摸摸，钱财恩惠，而且都是女人愿意。西门庆发迹的手段也多为请客送礼、行贿受贿、买官卖官这些现代社会见惯不惊的庸常手段，绝无强夺、强娶、强奸、强盗和强抢。更没有强占良家闺女，乃止强奸幼女这些现代恶徒之举动，“做人”似乎还有底线。而且还给人以成功人士、政商强人和魅力男儿的感觉。虽说奢色如命，贪求富贵，可对女人也很温和，钱财出手也大方。而且长于人情应酬，庙堂与市井均有结交，给人感觉是讲义气够朋友，坐享富贵与女色似乎还有些必然性。那么西门府为何败了?北宋的江山为何丢了?西门庆和其它达官显贵的作为, 人人都认为理所应当, 个个都习以为常，没有人出来反抗。就连书中唯一的有些正能量的人物，抗金英雄周守备的私生活，也是靡烂不堪。而且社会在表面上还显得平稳有序，只有因为利益冲突而相互告发，贪官们才会受到制裁，这才是最要命的了。社会的肌体没有了“抵抗”能力，而且出现了“癌变”，尽管一时“不疼不痒”，然而剧疼和死亡是马上就要到来的了。
二、西门府无疑是欲望的大观园，可这里也有情感的暗流。《金瓶梅》主要展示的是权钱色之类的占有行为，是人的本能欲望的全面展示，其间人物少有艺文道德科举功名之类的高层次的精神追求。西门庆无疑是这些占有行为的集大成者和最大成功者，可以说是本能和欲望的化身。那么他的内心有无情感世界呢？这是我阅读中一直好奇的一件事情。书中的事实告诉我们，西门庆对李瓶儿有真感情。要说李瓶儿也是欲望冲天的人物，她连嫁几夫，又轰走了性事平庸的蒋太医，然而却能使西门庆厮守她到临终，在灵牌上要把她尊为正妻，丧事也几乎“尽我所有”，原因除过她带来了钱财，生了儿子和她与达官显贵有染所带来的尊贵与刺激之外，她在众妾争宠中的隐忍，对于病中孩子的爱，对于自己丈夫体贴能到入微，恐怕才是主要原因。李瓶儿留下了“丧事简办，你人多还要吃饭过日子”这样的肺腑之言，西门庆对于失去众妾之一的李瓶儿，也远比失去他唯一的儿子痛苦，二人在物欲横流的西门府上演了一处生死恋，不得不让人为之感慨。也使我们有理由认为，西门庆和李瓶儿，乃止宋惠莲和郑月姐，他们都是“坏人”中的人，而潘金莲、陈经济、庞春梅之流，尽官阅人无数，却没见对谁动过真情，宽衣解带全凭利益和欲望决定。人无情无义，无仁爱怜悯，就算再聪明智慧，再理性平和，终归是没有人性的行尸走肉而已。
三、树倒猢狲必散，散时必定有戏。西门庆无父母无兄弟，阅读之初发现这一点后，就让我心里捏了一把汗，他如果突然死了会怎么样？果然西门庆死了，而且是在西门府最辉煌的时候。西门庆这个主角死了，戏还演了二十多个回目，而且精彩纷呈，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他死后众妾和奴仆们立刻都呈现出另外一种嘴脸，其中变化最大的当属陈经济和庞春梅，他们撕掉了伪装，毫无顾忌地展示了自己长期被压抑的人性恶的一面，成了新的西门庆和潘金莲。这一点不但死去的西门庆会想不到，恐怕连我们这些读者也是意料不到的。西门府的众生在西门庆这个太阳底下展示的无疑是一种伪装的面孔，在没有了太阳的黑夜里才真正显了原形。客观来讲，人就一具皮囊而已，他随不同的环境条件会展现不同的面孔。我们有理由对于佛突然消失后他的弟子们的行为抱不乐观的态度，因为《金瓶梅》已经对我们进行了最好的阐释。
四、表面宣扬因果报应，实质上揭示了王朝衰落的根本原因。《金瓶梅》的故事主要反映色欲、物欲和妻妾争宠，渗透于其中的社会内容是:买官卖官,贪赃枉法。大户人家成群的妻妾奴仆都不耕不织，十八岁的何千户竞然有好几房妻妾，三十多间房子不够住。百姓贱如畜生，任由官商买卖，潘金莲尽管美貌如仙，为西门庆的掌上名珠，也不过值十八两银子而已。如果说作品表面是宣扬因果报应这个陈词老调的话，其内部所隐含的思想意义就远远不止于此了。在七十回里西门庆二次进京与众官员见朱太尉部分的结尾处，作者直接站出来讲：“不因奸佞居台鼎，那得中原血染衣？”其后何来徽钦北狩和高宗南迁。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作者的良苦用心显现无异了。这样的一个社会，尽管建立了中央禁军，实行了文人领兵，为了政权相互制约，在一个小小的清河县，就在县令之外设置了守备、都监、团练、提刑等诸多官员。这个社会的经济文化高度发达，资本主义萌芽也已经产生，然而金兵一到就如秋风扫落叶般被夺了江山，没有多少人忠君报国。可以肯定，就算西门庆不死，周守备再生也没用，西门府一样破败，北宋一样变成南宋。因为买官卖官和贪脏枉法的近乎合法化，使百姓对于王朝彻底失望了，再加上残酷剥削、不劳而获、挥霍奢侈以及大量寄生虫的存在，已经把王朝的血肉快吸食完了。没有啥灵丹妙药能救得了它这个虚弱的巨人，金兵到来也只是狠狠地推了它一把而已。
五、阅读《金瓶梅》就能联想到《红楼梦》，这是件有趣的事情。早就听说过说没有《金瓶梅》就没有《红楼梦》，这次阅读算是大开了眼界，前人的说法的确非虚妄之言。吴道士的算命词对应了金陵十二钗的判词，李瓶儿的丧事对应了秦可卿的出嫔，还有元雪节猜灯谜，西门庆进太师府和洪太尉慰临西门府等等，我们都能从中看出大观园猜灯谜，贾母进宫和元妃省亲的影子，就连李瓶儿临死前对西门庆交待丧事从简的话语，也让我们不得不联想到秦可卿给王熙凤的托梦。如果说贾宝玉是个情圣的话，西门庆何尝不是个欲魔，钗黛又如何不是对应着金瓶，大观园又如何不对应着西门府，那些提刑、守备、都监、团练又如何不是《红楼梦》中各类王公贵族的化身。如果说《红楼梦》铨释了一个情字，那《金瓶梅》又如何不是表现了一个欲字，情和欲又如何不是人性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金瓶梅》的价值被大大低估了啊，而且在我们肯定《红楼梦》伟大的同时，是不是有些神化了它呢，十三四岁的孩子恋爱能谈得那么好?写诗的水平都能那么高?宝黛似乎天生就反对仕途经济，缘由是什么?两部小说应同为中国古典文学的比肩高峰，相信这个观点迟早会被后人所接受。
六、天理为何不存?人欲为何横流?《金瓶梅》为明人写宋，其内容无疑是宋明社会现实的反映。然而书中的现实却与我们熟悉的程朱理学唱了对台戏，真是有趣。西门庆想要得到的女人没几个拒绝的。如果说想嫁他的，无论有妇的、守寡的或者丫环们尚可理解的话，那么纯属找乐的林太太和有夫之妇宋惠莲一类为何都全部“沦陷”了呢?可以肯定，如果西门庆不死，他所相中的何千户夫人和王招宣的儿媳妇，十有八九是会被西门庆“收用”的。如果说我们在整个西门府内外，还能找到贞节烈妇的影子的话，也只有吴月娘和韩爱月儿两个人了。前者未遇着钟情者，且有地位和财产之恋，后者也做过富家小妾，都难说的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守节，兰陵笑笑生和其它明清艳情小说作家们与程朱这些老夫子们简直是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看来生存和享乐，既使在宋明时代也是人生的主流，夫子们那些道貌岸然的文章，多半是嘿乎迂腐书生和替君王驯服百姓的，与当时实际的社会生活相差甚远了，万万当不得真。
18777968058 苏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