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密不透风的巨大玻璃屋中。巨大彰显了可移动性,在这个看似巨大的空间里我们的可移动性也似乎被迫庞大起来,但实际上在密不透风的笼罩下却是被透视的乏味可陈。监控我们的是外界黑色的孤独。因此我们越来越渴望着并实施着逃脱,然而无论你逃脱到哪,家旁边的街,隔壁的小镇,上海,或者任何一个可视的地点,你的生活总是单一而枯燥的。上网,K歌,逛街,等等。
人的生活状态被辖制于这样一个小小的盆地之中。于是就有了兰波“生活在别处”的概念,但实则是对黑格尔“绝对自由”的呻吟。是对痛苦的痛苦的屈服。田园牧歌式生活并不能赋予肉体真正的艳遇。一切也就都成了存在的空洞。在这个空洞之中,流动着非理性的颤抖。男人的自恋性与女人的依赖性构成一种独特的循环体系。这种体系是维持男女之间某种感情存在的根本之一。从这一背景出发可以逆推出男女截然不同的本质,而顺推下去则会出现一个相同映像的湖泊,这个湖泊叫做怀念。现在的我就在午夜的湖泊里打滚。
这个由记忆碎片凝聚出来的湖泊,沉积已久的地下水,覆盖在我们的大脑皮层上,表面平静无波,实则无时无刻不在以其行动力左右着我们的生活与行为。时而心事化云,郁于胸口;时而渗进骨髓,滞于鼻息。奇妙的湖水有穿透时间的张力,它也藉此具备了移动性。这种移动性带你进入此刻存在的某一时刻,或现时状态,或未来状态,或者更多的是非真实的真实的过去,你的脑域对于过去的存在,发生的过程,出现的结果等一系列的自我组装。人被辖制在自我之中。
我被这个自我从四月二日晚上学校寝室的床上带到了二月二十六日下午十二点左右的公交站牌下。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最具备移动性的莫过于公交。人的步伐有限,而私家车又限于人的步伐,但公交车却一直在运转着,每天在特定的轨道上来回,遍布城市的每一寸土壤,虽然它也同时被城市本身限制着。对于一个大城市来说,公交是其血脉。十二点半,我向这个血脉灌溉了三个硬币。
在借助了机动赋予的能力之后,我的可移动性明显得到了可视的增长,左边的景色以飞快的速度模糊着,而右边的景色也在我的想象中急速缺失。景物依旧存在,而它的确也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或者重生了。公交是为了满足目的诞生的。而我们的目的是快速到达。显然牺牲,或者置换是守则。在这一守则的无形笼罩下,一位提着满满一塑料袋日用品的老人向我走来,然后在我前面的位子坐了下来。一个提着皮包的年轻小伙子也在我的右侧靠窗口的位子坐下,紧接着还有一位中学生,鼻尖还挂着青涩的青春痘,坐在我的后面。在这一瞬时间内,老人是归家的老人,年轻人是上班的年轻人,中学生是上学的中学生。我的视觉将他们各自定位了,他们的形象在眼前展开。老人在大约十分钟之前从一家合家福或是家乐福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大超市走出来,走过一个拐角,等候了一个红绿灯,然后过了马路在旁边的公交站牌下等候,不一会儿公交就来了,老人跟着拥挤的人群一起上车,随着一声滴,老人卡的机械声音,大家得知了上来了持有老人卡的一副老人摸样的人上车了。然后老人沉默地找到了位子,坐下,再继续沉默地等候公交车发动。年轻人大概是在五分钟之前急冲冲地从家门赶出来,吃完一个简单短促的饭或者是与女友一起吃饭一顿被拉得很长的饭,抓起皮包小跑着穿出小区,闯过了两个红绿灯,终于挤上了公交车,从后裤袋里掏出三个硬币投了铁箱就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满头大汗的他坐在座位上沉默地从皮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却没有注意到西服上尚未凝固的油渍。中学生在可能十五分钟之前,慢慢悠悠地整理了下自己房间内的书桌,不疾不徐地从抽屉里拿出mp5,将耳塞自然地塞进耳朵,跟父母甩了句我上学去了,随后一摔门,离开了家。悠闲踱过几个街道,才来到公交站牌下,随着公交车的来临,刷了随身的学生卡望见车后面还有座位于是向我走了过来。三个不同年龄层次不同文化水平不同人生体验的人集合在同一班公交上,牵引他们的是这巨大沉默的城市下的同一运作。
老人每天要起床上街购物,回家做饭等待家人一起吃饭,或者休闲下,年轻人每天要起床赶着上班,下班吃饭,然后继续上班,晚上回家娱乐休闲下才得以放松,中学生每天起早赶着上学,放课后回家吃饭,然后继续上课,放学回家写作业。每天就这样以同一个频率重复着。生活似乎百无聊赖,但事实上,当你启程时就已落下。我们每天都被格式化。
伴随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不可逆进程,我揣着第三、四维度的相互置换,下了车。一下车,眼球就被四处满载的立方体结构切割。钢铁的气息压迫着视网膜,产生一个暧昧崎岖的眼神。对面街道上一个男人竟自伫立。坐标有了褶皱。行道树红色长发抽出的汁液点燃了男人的黑色大衣,来往的穆斯林视若无睹,带着各自的古兰经走向各自的圣地。肩膀上一枚被污染了的细菌窥视着这个男人。在并不敏锐的感官中它明显地随着胸腔的鼓胀同类不成比例的增长。男人的心率在加快。于是可能性从 站在公交站牌附近不远处的他,摇晃着脑袋,不停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很明显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站在两家服装店之间,一头亚麻色头发顶着焦灼。是在等待与女友姗姗来迟的赴约还是在寻找一家餐厅还是在等待与朋友的交接还是在寻找朋友定好的蛋糕店让其帮忙买蛋挞?然而事实上大约三个小时前,他从床上爬起来,整了整浅蓝色的被褥,用手抚平床单上的褶皱,然后才下了床。从房间橱柜里拿出自己唯一的一件尚可以见人的大衣,铺平放在桌子上,向隔壁的好友借来了电熨斗慢慢将衣服的每一寸熨平,忽然发现衣服上还有许多白色的绒毛,
www.geekook.com应是放在橱柜中时间太久了沾覆了灰尘,又向隔壁借来了剔绒器,细致地将衣服上的绒毛刮去。大抵一小时后,他去了食堂,随易点了两个包子,一个肉包,一个青菜豆腐包,和一碗白粥。将餐盘端起,一个人默默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将食物吃完。回到自己房间,重新将书桌整理了下,从抽屉里取出皮夹,又将抽屉里随意拿了几个硬币放进皮夹。随后走出房间,走过人群,来到公交站牌,与其他陌生的人一齐静等公交。不久后,恰巧碰到几个同学,因就顺路就一起上了同一辆公交。车上人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途上遇到三个人上车,有一个老人,一个学生,以及一名上班族。然后沉默地等待公交到达目的地。大约一个小时后,汽车到达了目的地,他却没有留意,等过了一站后他才发现已过了一站。然后急忙跳下了车。跳下了车面对的却是陌生的景物与建筑。于是慌乱地四处张望。可能性被限制在了过去时间内,也就是说它被确定了,被时间确定了,成为了唯一。可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唯一的?带着疑惑的眼神撇了一眼对面,才发现对面空荡一片,只有一张明晃晃的类似镜子的橱窗,在对我笑。
带着这样的困惑继续向路的前方前进,路在我的眼中延伸,尽头依旧还是路。
在路上,可能性在时间的感染下迅速长大成为延伸性。时间是促使包含着可能性的一个个细小碎片流动的不可视规则力。于是延伸性在可视与非可视中都得到进行,是一种客观梯度。人在依靠自己的双眼捕捉事物真相的同时,又被自己的双眼所蒙蔽。在我们所属的这个位面,这种客观梯度无法被捕捉也无法被消除,路在你的眼前无限延续,也在你的眼后无限退缩。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两个年轻女性,从右手边的一家中高档时尚男女服饰店走了出来。她们开始了一段对话。对话的原始意义在于交换信息,而随着一系列社会变革人类生活方式变节,在对话上人们有了各自不同的赋予。
在我右手边的年轻女孩身着纯白色吊带衫,薄荷绿超短牛仔裤,左手上系着普通的红绳,右耳有一枚心形耳钉,一边从随身携带的乳白色包里抽出Iphone4,一边说道:
“你昨晚不是跟你男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啊。看的什么。”
“地心历险记2。”左手边一身黑色蕾丝连体裙,长长的流苏摆到脚跟,覆到米黄色高跟凉鞋,干燥略带有皮屑的脸上挂着副橘红色无框眼镜的女孩子随口答到。
“怎么样啊?”右手边的女孩紧接着说道,手指仍在不停地敲打着手机键盘。
“什么怎么样?”左边的女孩望着前方有些失神地说。
“当然是你跟他怎么样啦。”右边的女孩放下手机头往左边一摆,望着她。
“还是那死样。还没到电影院就一直在说自己还要早点回去跟室友玩DOTA呢。今天要完成什么任务。还说看电影在家里看不是一样么,干嘛要跑这来,浪费时间浪费钱还耽误我事。你说他怎么这样的啊。一点都不懂浪漫。叫他买个爆米花还嫌贵。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小器。进了电影院还要跟我吵,非要看什么碟中谍4,我跟他犟了半天才拖着他买了两张地心历险记2的票。一进播映室就睡觉,什么话都不跟我说,我找他说话还说我无聊。然后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你说这是什么人啊这是。这算是男朋友么?”
“那你干嘛不跟他分啊?”右手边的女孩子刚说出口,左手边的女孩子立马接了个电话。大约一分钟左右,女孩挂了电话,连忙跟另一女孩说,男朋友找,我要走了,你一个人逛哈。然后一个挥手触到了她的逻辑性。
Taxi来了,她连忙上车,关上车门。转眼消失于这条路的尽头。
留下来的这个女孩重新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对话的一半被我的耳朵捕获。
“妮可,今天我男朋友加班,你出来陪我逛街啦。”
“他工作忙嘛。其实他很好的啊,爱事业,有责任心,懂浪漫,对我也很好。”
“那么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再见。”态度温和礼貌。
紧接着,她又拨了个号。
“你在哪啊?”
“你是不是又在跟别的女人瞎搞?”
声音忽然大了几十个分贝,变得急躁且愤怒。
女孩将手机挂了。转身给了我一个暧昧的眼神。似乎在笑。
我转过巷口,与她分别,站在路口,等了一个漫长的红灯。而她,在路的岔道口,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