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关于姑父的记忆

发表于: 2011-03-05 23:29 5883人阅读 6人回复只看楼主 | 第1页 | 最后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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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草

北海土著

精华15

来自: 广西北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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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30日，天气晴好。时近春节，家家户户扫屋去旧迎新。这个周末不用加班，回家帮忙扫屋。

    明晃晃的阳光下，姑父用力扶着梯子，我爬在梯子上面用抹布擦玻璃窗。擦拭间不经意的低头，瞧见姑父满头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心一颤，无情的时间，从来不肯为谁停留，那样迅急地，把他的韶华席卷而去。

    擦拭挂在墙上的玻璃相框时，停手凝视里面姑父与姑姑的黑白结婚照，扎着长长麻花辫微笑的姑姑，穿着军装意气风发年轻的姑父，与刚才那个白发老人判若两人。不禁有些难过。于是，晚上的时光，坐在明窗净几的屋里，翻开笔记本，想记下一些关于他的记忆片段，以此感念生命的轨迹，也曾刻下过他的痕迹。

    成长的路上，我从来没有认真的写过他，曾经提及也如云烟轻轻飘过，从不深刻描绘。当脑海里的影像如录像带一样倒回，翻寻许久，竟不知如何写起，如何写这个令我敬畏的男人。

    我的印象里，姑父很冷峻，不苟言笑，非常严厉。记得六岁那年，我从乡下来到他的家，开始了寄养的生活。初来对新环境的好奇盖过了与父亲离别的愁绪。孩童的好奇心，逐把表哥的图书全部从柜子里翻寻出来，坐在地上翻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下班回来，板着脸在我的面前蹲下来，单眼皮的双眼透着威严，令我害怕。还来不及喊一声“姑父”，只听见耳边响起训兵式的口气：“不经过别人的允许，翻寻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知道吗？”我咬住嘴唇不敢吱声，低着头把一本本图书放回原来的地方。意外地没有哭，毕竟他与父亲是不同的，如果是我父亲，我做错事了，会向他撒娇，嘻皮笑脸，决不会这样低声下气。但是，他给我的这份严厉的见面“礼”，让我永远记牢了，决不翻寻别人的东西，包括别人的过去和隐私。

    我幼时生活在海边的村庄，田野和大海润育了我的野性，哪里懂得城里人那么多规矩。那时的我，就像一株野花，被栽种在城里的花盆里，姑父和姑姑不断地为我修剪掉不好看的枝桠。日复一日，我变得斯文有礼了，懂事了，也慢慢的长大了。而姑父习惯了军人作风，有时我忍不住调皮捣乱，他教训我的模样很像电影里的长官训属下，我很想像电影里的士兵那样向他立正敬礼：“知道了，长官。”但我不敢再调皮，对他越心存敬畏，也就无法亲近。

    11岁那年，表哥到外地读书了，他把自行车给了我。我推着车子在长长的胡同里转悠，怕摔下来不敢踏上去。姑父在清闲的周末，用力扶着自行车的车尾，我战战兢兢跨上车子踩了起来，他跟在后面跑。清风中，他陪我踩到夕阳西下。当他松开手试图让我自己骑时，我摔了下来。他想扶起来，却突然又停住了，他命令我：“自己起来，你要学习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不要依赖别人。”说完他背向我离开，迈着军人独特的姿势，孔武有力。我独自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推起车子独自练习。一周后，我便可以骑着那辆旧自行车到处逛，甭提有多高兴了。车虽然是旧的，但于寄人篱下的我，已满足。

    而自那一次跌倒的爬起，很多事情都学会了自己独立完成，每当遇到伤心的事便背过去流泪，不再在他的面前表现软弱的样子，也不轻易地向别人伸出求助的手。后来我明白了他的放手，其实是要我不要养成依赖别人的习惯，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训练自己自立的能力，当面对某些波折，便可以独自承担。

    记忆里的他总是那样的坚硬和严肃，有他在家的时光是静悄悄的，没有欢笑声。我有时想，姑姑和这样的一个男人生活是多么无趣味。也或者，他不善于表达，属于冰封其外，温热于内的男人吧。但别人对姑父的评价极好，印象深刻的一件事：那些年，姑姑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在外面打散工。姑父的单位为了照顾他，分配了一名招工的指标给姑姑。他考虑到同事与妻子长期分居两地，竟毫不犹豫地把指标让给了同事的妻子。姑姑从此再没有机会招收为正式职工。

    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在人性粗浅重利的当今，恐怕是被人取笑的吧。世界不断的变化，旧的准则已不合时宜。姑父的感伤，是从1999年开始的，那一年，他单位的领导贪污公款事发，携巨款与情人潜逃。姑父对这件事的悲愤至今都不能释怀。因为早些年他和一些老干部骑着自行车四处搞推销，辛苦创下的业绩，就那样被别人用不到两年的时间全部毁之一旦。姑父单位的职工大部分被分流，他从那开始领着几成的工资。这种变化让坚强的他，无法隐藏的失落。有时，他就那样沉默不语地坐在门前的椅子里，焦虑和家庭的担子，使他不得不调整心态面对社会急速的变化。

    但是，他还没有走出生命的低谷，就在那一年，表哥病逝。我曾经伫立在表哥的门前，听姑父对重病的表哥说话，他哽咽得几乎无法成句。今天我想起那样的声音还忍不住流下眼泪。那是他一生痛不欲生的日子：“如果能够代替，爸爸愿意替你受过，愿意交换你的生命。”

    表哥患的是绝症，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消逝。三年艰辛的治疗，三年的努力换来这样的结果。那样一个钢铁般的男人彻底被命运挫败了，在痛失爱子的一夜之间白花横生。而姑姑也在那一年由于腰椎错位压迫周围的神经，痛卧在床，不能行动。毕竟他曾经是个驰骋疆场的军人，有着百折不挠的意志力。他忍住丧子的悲伤，克服了种种困难，把姑姑照顾得无微不致，使她从卧床几年后到可以重新走路，虽然腰椎不能完全复元，仍不能弯腰，但现在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了。

    有时我从外地回来，坐在姑姑的床前听她讲姑父对她的守护。每天早早起来买菜，做好的饭菜端到她的面前。要知道，姑姑与姑父结婚后，姑父从来不煮饭做菜的。自从姑姑病后，我又去了外地工作，他就肩负起姑姑的饮食起居。那些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晚安稳觉，每天晚上都要起床几次，为姑姑安抚痛苦，或为她盖被子。他不曾放弃过让姑姑重新行走享受美好生活的希望。寻找许多偏方；还背着姑姑定期接受治疗。那么多年来，那么多的付出，他不曾在姑姑的面前叹过气，抱怨过一句。

    很多时候，总是在艰难的时刻才能体现出人性的光辉，而一个人的品质惟有时间才能探测出其真正的深度。当我在姑姑的诉说中望向苍老的姑父，那副不苟言笑坚毅的脸庞，添了更多的沧桑，而蕴藏于他内心的炽热和爱，究竟有多深，岁月来见证。

    我不愿提及的是，表嫂居然在表哥患病后弃表哥而去，表哥的葬礼她都没有来参加，枉费表哥爱她一场。我曾经为此写过一篇故事《谁是你的惟一》，对婚姻的意义产生了疑问。但这些年姑父一直守护在姑姑的病床前，他的坚持、博大和温情，让我又重新相信，人世间仍然存在着那种不离不弃的爱情。生命的过程是漫长而艰难的，姑父和姑姑是不幸的，却也是幸福的。

    我喜欢他们那一代人的品德和情怀，那些质朴的品质，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更闪耀人性情味。

    时代那么新，但愿爱的方法，依然那么老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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