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螺】
火塘螺这名字是从白话发音直译过来的,我至今弄不明白这种头尖身长的海螺学名叫什么。
那天我们几个留守北海项目的孤寡男人从布兰卡买醉出来,领头的家伙看似很意犹未尽,没有进行任何民主表决,直接大手一挥,命令大家去吃夜宵,好像是他要请客的样子。这个姿态让大家丧失了原则,忘记了自己表决权被剥夺的耻辱,屁颠屁颠地就上了出租车,趁着夜黑风高,来到了一个叫做长青公园后门的地方--这里的夜宵摊星罗棋布,在夜色中绽放着异样的光彩,装点着北海这个城市的现代人文色彩,让我们这些客居的人感受到了一丝异乡的温暖。
在那个夜晚之后的第三年,我正呆在南宁。这个时候有一场叫“城乡清洁工程”的运动席卷八桂,见到许多熟悉的夜市灯火渐变阑珊之后,我呆望着南方的夜空,痴想远处的那片夜空下,长青公园后门的那些夜市灯火,是否还健在--尽管心中自知这局势下,我遥远的祝福也已难保它们的安好。也许运动过处,长青公园后门的那条路上,已是长风凄清,昏黄的路灯再也照耀不到躲在茂密的路树下拉尿的夜宵客们,再也照耀不到那些美味的蟹粥和火塘螺们……
还是说回火塘螺吧。
那晚我们一伙人坐定之后,领头的就大咧咧地喊:炒两碟螺,几百支啤酒--对不起,我说错了,他说的就是几支而已,但当时他的神情语调,确实是就象点了几百支酒那样的志得意满、傲然而语。
本来大家意识里的炒螺,不过是普通的炒田螺罢了。但一杯啤酒过后,老板端上的炒螺在色相上却出乎我们的意料。它们身体苗条细长,头尖质硬,和我们意想中的田螺的模样差距大了去。大家啜了几个,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喊了:哇,好吃,这是什么螺啊!立即有求知欲望强烈的如老柯者,把这个赞叹的语句变成疑问句,抛向老板那里了。
我们都把这叫做火塘螺,夜宵摊老板用白话这样指教我们道。
那正式的名称叫什么啊?
我哪懂!--老板瓮声瓮气的语调振荡在北海湿润的夜的空气里。
也是。他又不是高级杀手,杀个螺还要先调查清楚螺的出身秉性习惯。
那天一伙人吃了三碟,有人还觉得没过瘾,又打包了两碟回去--说是第二天中午可以热了吃。
我们租了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当办公室兼住处,还请了一个阿姨给我们做饭。第二天阿姨来给我们准备午餐的时候发现了我们打包回来的螺。
“你们喜欢吃这个呀?”她问。
伙伴里有人应了,还用一定的文学修饰手法表达了对这个螺的喜爱。
又过了几天,被工作挤迫的我们开始回忆上次的寻乐并筹划下一次的活动,同时还怀念起长青公园后门的火塘螺来。午饭的时候,忽然看到餐桌上摆了一盘香气四溢的火塘螺。
“我看到你们挺喜欢这东西的,于是琢磨着给你们做一次。请教了人之后,今天试着做一下,你们尝尝看能不能吃。”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
我尝了一个。好吃的。比夜宵摊上的味道清淡了一些,但更绵长耐啜。
阿姨看起来并没有太高的文化,平时和我们交流的时间也并不多。有时也看一下我们工作的样子,但并没没有太问什么。我吃过她做的虾、白切鸡、蒸螺……,这些东西在别的地方也吃过,老实说比她做的好吃得多,上台面得多,但我总忘不了北海临时办公室里简陋的餐桌上的菜式。
回到南宁后,很多久未见面的朋友见到我就嚷着说我胖了。我微笑着不辩白,我知道自己在哪里奠下了我发胖的基础。
时间过去三年了,长青公园后门的夜市看来已难祈其安。但希望曾经给我们煮饭的阿姨,一切安好。
【冠头岭】
时常有些或熟或不熟的朋友,或真诚或虚伪地说我有些文字上的才华,对此我总说自己没有什么才华,你们看到的都是表象云云。他们对此的回应通常都是呀你就别谦虚了这样虚伪之类的。
但其实我知道的,我那所谓的文字上的才华,实在是贫乏和枯燥的。比如这个我想描述的冠头岭,就让我无法组织起什么有效的文字,以形容我心中欲表达的它的模样。
说那个清澈蔚蓝的天空吗?说那片夕阳映霞的海面吗?还是说嶙峋的石滩?或者说靠海而立的微岭?都没辄,我的语言和文字到此全面无能。我只能想起那些个黄昏,坐在临海的半山上把酒临风、人海共醺的我,看着渔舟在夕阳和波光里穿梭,心一点一点地就软了下去。或许五柳先生的诗句可以稍补我文字上的无能。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我心中的冠头岭,最具吸引力的应该是拦波堤、沙滩、石滩、夕阳、天空、山岭这几样。但冠头岭对别人或许还有别样的魅力因素,比如三娘庙。
其实是不是叫三娘庙我已经记不太真切了,反正就是一座供奉三位女神仙的庙宇罢。我们第一次去冠头岭,就是出于一位家在本地的同事的怂恿。“去烧柱香祈下福罢,据说很灵的”,他这样说道。
于是我们在周末的下午出现在了那地方,并开始各自掏散钱烧香求卦。
我记得自己也求了一卦,卦象好像还不错,上签来的。但生活本身却对这个卦不是很理会,很有点不了了之的态度。
鲁迅说打听印象是自己本身有狐疑的缘故,类于求签问卜。其实求签问卜反过来也有点象向神仙打听印象。神仙很忙的,有时敷衍一点,也不难理解。
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三娘庙正在开始扩建工程。过了这么久,也许三娘庙早就一改旧貌,亮丽光鲜、香火旺盛起来了。
但我希望那些个在我们求签问卜之外得到的意外发现,如沙滩石堆、坡岭横堤、蓝天碧海、夕阳渔舟们,不要有什么变化。
我期待着有一天再去到冠头岭,除了看海观光,还要再吃一次海边大排档美味的赖尿虾。
【布兰卡】
在美国,那个广告是这么说的吧?--“我不在星巴克,就是在去星巴克的路上”。可是在南宁,我听到的版本就是这样的了:“我不是在布兰卡,就是在去布兰卡的路上。”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得到的广告信息了,可我却总没有得到去布兰卡一睹真颜的机会。多年以后,听老罗说他跑场的经历,其中一站就是布兰卡。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他的乐队创办的酒吧里漫无目的的聊天。其时夜正漫漫,酒吧里人数聊聊,凄清冷淡,正贴合了他对当年岁月的惆怅和无奈的心绪的反映。而在这时候,我已经见识过了布兰卡的风范,体会了它的风情和样貌。
我是在北海第一次与布兰卡亲密接触的。
那年初冬的某天,我和北海项目部的兄弟们接上了头。没有“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暗号,只有空旷而冷清的街风在庆祝我们的碰头。一群在异乡的男子靠什么打发紧张工作之余的时间?曹操穿越了千年时光,在滨海城市的夜空上对我们这样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呸!谁跟你喝杜康?!啤酒才是王道。这几乎是我们一致的回答。
于是,我们一群人坐在了布兰卡的包房里,喝起了青岛淸啤。
如果这就是布兰卡对我们唯一的记忆,那不用我反省,老柯就会很不忿。那好吧,我继续挖掘布兰卡的精彩片段。
我们第一次在布兰卡的聚会,应该是一位同事的生日聚。但显然这还是不能平复老柯等人的不忿,那么,我只好再请出布兰卡的PR们了。
一群光棍聚会,显然是不完满的。酒过三巡,一位同事就要求酒吧领班给安排几个PR,一是点的酒太多了,我们自己喝完那太伤;二是男女对饮,可以调和点气氛。PR就是公关小姐的简称了,布兰卡的PR,一色的制服,经过日本小成本电影的培训的大哥小弟们,估计对这个词很没有抵抗力的。
我记忆中,尽管有制服诱惑,但我的兄弟们表现得还是斯文得体克己复礼的。不过私底下,是不是还偷偷和那些姑娘们交换了电话号码,那就不得而知了。
布兰卡其实是以演艺表演驰名的,但所谓的夜总会表演,也无非就那样了。后来布兰卡开到了百色,我回家乡和朋友在那聚会,看到的节目也差不多。看来人们喜欢自己开房唱K,是很有理由的。
在北海每次去布兰卡,都是夜半时候。出租车载着我们,穿越大街小巷,然后把我们扔在一座楼宇的门前。霓虹闪烁中,就是布拉卡的所在。但我总不能分辨具体的位置,无法给它做出冠以街名号牌的坐标。简单一点说,离开夜晚和出租车,我就寻不到这个所谓的冠以布兰卡之名的所在。
这不是夸张。来到北海一段时间后,我趁一个休息日,徒步巡视北海的大街小巷。北海的老街两旁,大树如盖,经冬犹绿,算是比较合适暴走的都市。在穿过一条街道之后,我迷路了,问了路旁士多店的老板娘,她给我列出了几个地标,其中一个是布兰卡,就在我刚走过的这条路的那头。
呵,布兰卡,那个夜中闪烁、纸醉金迷的所在,浅浅的记载和容纳着我们这伙异乡人的短暂的岁月。波澜不惊,难言温暖,也不致冰凉。但就如海伦凯勒所言,我们所经历过的,已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不可磨灭。那么,在布兰卡的短长时间,也是这么样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