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1年2021年,我们坚持每年都进村“闹一闹”,那是因为当年陈大爷的炮声给震撼的。记得当年的元宵节,我们就带着鞭炮,组织了志愿者,与斯道拉恩索公司一起,进村闹元宵……
十年的坚持,是想给活着的老人提提心劲,告慰一下死去老人们的亡灵……后人会记住他们经历的这些苦难历史。心怀悲悯才能成就民族文明。
【2011-02】大年三十,有一种炮声让人内牛满面……
陈大爷的鞭炮在西门堂的门外炸响了,那清脆的响在静静的山谷里回声。我从没有像现在那样感觉这炮声的喜悦和激荡。这响彻山村的炮啊,是激励村里这些不幸的老人们与命运抗争的鼓声。
看着陈大爷、劳三妈、冯大爷、梁大爷、庞大妈他们的从心底里发出的喜悦,听着那清脆得真响入心肺的炮声,我鼻子发酸,为这些可敬可爱的被世人家人亲人抛弃的,自觉地为家人国家社会牺牲了整整一生却毫无怨言的老人们。
昨天下午,我和秘书长小二进村。一去,陈大爷就说,一会我们放鞭炮,我说谁送的。他自豪地说:我自己买的。我认为也许只是小小的一封吧。可他说,十万头的!我吓一跳,不信。到他家一看,两封,一封5万头一封10万头,我的天啊。我说,花了多少钱。他伸出两个手指:200多。我说:你疯了,你一个月才260块低保。他乐了,260不够买。
▲ 当年陈大爷在村口放鞭炮
他说:那不算啥,我就愿意放,一年一次,放放高兴。钱不算什么。高兴就好!村里人说,陈大爷年年都自己花钱买炮放。
直到炮声响起,我从心底知道,这炮声象征着什么,他们靠着这炮声给自己鼓劲,抒发内心对生活的渴望,发泄生活对自己的不平,感激一切善待自己的好人……这炮声中蕴喻得太多太多……
炮声中我落泪了。从昨晚(大年三十)到现在,每想起这些我依然心头生痛,我知道自己要为他们多做一些,哪怕只是去听听他们倾诉……
所幸的是,我来了,坐在他们身边,跟他们聊起过年和往事。我能感受到他们亲昵的责怪中那种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如同遇见亲人的喜悦,他们总在赶我们:回去跟家人吃饭吧。可是,我在村里却感受不到节日的气氛。老人们或散坐在火边烤火,或在家里小睡,与往常没有太大的不同。所不一样的,就是多了我们节前给他们带来的礼物和食物,但是我明显地感到,食物于他们并非第一需要,爱在村里才是稀缺的。
有意思的是,坐下聊天时,冯大爷问了一个非常经典的话:胡主席去美国访问回来没有!我大跌眼镜——冯叔你点知胡主席去美国的?小二哥马上接上去说:回来了回来了。(俨然一个胡总新闻发言人)
“电视上看的啊”。旁边的人笑着说,冯叔是村里的文化人。冯叔告诉我,他1958年在一中毕业,当时的校长是谁……他在村里每天都要看CCTV1的新闻,半个小时看完走人,“每天半小时一定要坚持的,不然哪知道国家的大事”。这段时间天太冷,电视没开,他只知道胡主席出访,没见回来,所以心里关心。他接着给老人们讲国际形势和国家的外交政策,那觉悟和水平,令小二哥都跌眼镜。
原想去跟他们一起吃饭的,但没有一家人愿意收留我们,他们不是舍不得,而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不想让别人为难,他们怕别人忌讳跟麻风病人吃饭——这一生,他们经历得太多的隔绝,当我们想主动靠近他们时,他们本能地在保护我们。
昨天下午,坐在火堆旁与他们聊天,庞大妈说,她是福成人,1958年20岁时,哥哥来到当时的白屋麻风病院告诉她:你今后不要再给我写信了,我要结婚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一个生麻风的小姑!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一个亲人……我看出在她平静讲述的背后,有多沉重的心酸和血泪……
劳三妈,93岁的老人,村里人叫她三姐。从她现在的神态看出,她年轻时一定非常漂亮。她性格开朗身体硬朗,她说,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在村里,好几对老人自动“夹煲”,其实就是住在一个房里。他们都到了古稀之年,夹煲只是一种合伙的形式,应该叫做找个相互照顾的人。看着这些老人,进到房里看到他们所谓的夹煲,我心一阵阵的发酸,可以看出,一生没有结婚的他们是多么渴望有一个有亲情的家啊!为此,他们宁愿承担着为对方端屎倒尿做饭洗衣……亲情和关心,对他们有多重要。
我记得在常乐家访时,一个麻风病康复者返回家乡多年后,一个刚死了丈夫带着三个孩子的妇女在万般无奈下嫁给了他,他感激得愿意为那女人当牛做马。他跟我说起一件事。有一天晚上,他进县城很晚才回来,到村口时,看到妻子带着小儿子在等他,他感动极了,说:有人惦记真幸福……
惦记!是相互的,你付出了也同样会得到。小二哥说,今天下午真是来对了,要不然又是一个聊的下午。其实我知道,有一个人虽然人没来,但他的心却来了……
大爷大妈们,明年我一定给你们买鞭炮,我会用我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们买,让你们乐过够!
大年三十那天,康复村非常安静,一如平常的往日。偶有远处飘来的祭祖鞭炮声,却丝毫没有吵扰到已经习惯平静的老人们,尽管已经是午后2点,他们却没有一点过年的准备。我的车子到了门外,一个阿姨探出头来看看,惊喜地说:是志愿者,会长来了!我的心头一热。
他们尽管已经习惯我们的到来,但是对他们来说,我们只是过客,如同一切的所谓人等,都会是因为工作、业余的时间来关心一下,有目的的看望一下,没有真正把他们当成自己必须尽的责任来关心——比如我们要尽对父母的责任一样。也许只有他们内心中的天主,他们天天诵读的天主!在这个时候,我非常想让天主告诉他们,我想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因为我喜欢他们的坚韧和开朗,因为年三十那天下午那抹直射在老人身上的阳光。在体验了生命的苦难之后,他们表现出来的豁达,让我们心情非常愉悦。
【2019-12】那个爱放鞭炮的老人走了……
有人在建议我为北海最后的这批麻风病康复老人写记录。我没有那水平!只能是看见啥就写点啥,就当是对这些不幸的世纪老人最后的尊重了。
因为柯达医生,北海有了国内第一个麻风医院的0历史。历史是必须尊重的。后人在续写历史时,同样也要有历史责任来支撑。为了这个,我得感谢现在仍然在蛟龙塘麻风病康复村服务的医务工作者,当然还有10年没有间断服务的志愿者们。
今天是康复村志愿服务日,我去了。才进村村长就告诉说,陈积喜老人2天前走了! 对于已经瘫痪在床两年的80岁孤残老人,走也许是解脱。
▲ 图右二是陈积喜老人
那个爱放鞭炮,爱喝些小酒的老人。记得9年前我曾 写过“大年三十,有一种鞭炮让人泪流满面……”,写的就是他。一个只领200多元低保金(当时的标准)的孤寡老人,每年过年都会花上几百元钱买鞭炮在村里燃放,说明他们需要这种炮声来提振活着的心劲……
就是从那之后,我们协会才会每年都给村里提供好多鞭炮,而且也会专门在除夕当天去给老人们做年夜饭,然后当晚放鞭炮放焰火……给一群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最受歧视的人们提振心劲,真就应该是最大的人性关怀了。
2年前,他变得有些不认人。记得有次进村,村里的大妈来告状,说陈积喜耍流氓!把我吓一跳。一问才知道,原来他老年痴呆了,有时裤子没穿就跑出门……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最后只能让村里人来照顾。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们4年前众筹的“康复村老人临终陪护项目”,让他受了益。照顾他的护理费,是从项目里出的!4年前我们这个项目众筹了10万元,帮助了几十个孤寡老人,让他们住院能有人照顾,卧床有人护理。但是,这笔钱也所剩无几。
村里的老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老了,我们还是需要再为他们做些事的。
编辑:西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