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我和妻子早已商定,去往南方的新家过一个温暖的春节,这个新家是为年迈畏寒的父母和我们休闲度假置办的,它在北海。
1月22号是我们出发的日子,此时虽然武汉新冠疫情传闻不断,但我们所处的小城离武汉90多公里,还只是微波荡漾,未见异常,所以行程未改。
晚上八点,刺骨的北风裹着细雨像银针扎着肌肤,我们一家四口迅速进入车内,一路向南。路上,母亲搂着她调皮的孙子一起进入了梦乡,一旁的妻子在盯着手机填充购物车,而父亲则陪着我谈论着他年轻时的辉煌和我幼时的童趣。
天亮了,一夜的奔波让我感到些许疲惫,大家也依次醒来,我转进一家服务区准备略作休整。
未曾想,刚入服务区,两位全身裹着密不透风防护服的同志,如临大敌拦在车头,坚毅的目光紧盯着车牌,我摁下车窗,询问什么个情况?
下车!下车!你不知道啊?武汉马上要封城了,你们从哪儿跑过来的?
跑?谁跑啦!从小父亲就用巴掌监督我遵纪守法啊,无言。
我们逐个下车,站成一排,迎接检阅,量体温、做笔录、询过往、看证件……
母亲手里攥着的面包,不断往下掉屑末、孩子拉着衣襟,紧张的眼神里透着恐惧、父亲立直着腰板,一脸严肃保持着以前的军人本色、妻子的手脚不停地变幻姿势,显示着不安……
迎检完毕,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很体贴地护送我们上完洗手间,然后又很礼貌的要求我们迅速告辞,此地不许久留。此刻,我在四周旅客那种议论纷纷不太礼貌的口语且惊恐躲闪的眼光中,读懂了我车牌的含义,这副吉祥的车牌号,我当初可是费了心思的!现在,我有了砸掉它的想法。
所有美丽的心情,被新冠疫情砸个粉碎,就像个砸碎的鱼缸,心情被活活渴死。
落荒而逃,忘记了疲惫,好像电影里败退的逃兵,不同的是,没有慌不择路,油门松紧与疫情无关,责任似扁担,一家人的安全压在我的肩上。新家就在前方不远了,虽然归心似箭,但我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基本原理。
车辆在平稳行驶,心情在一路狂奔,平安抵达北海。同样,小区门口也拉着警戒线,竖着疫情告示牌,地上的音响,用普通话和本地方言,轮流播放着防疫事项。
不同的是,小区保安的一句“欢迎回家”,似一滴甘泉,让我感动得想拥抱他,我点了点头,谢了他。
“欢迎回家”这句话,大面上说,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客套话,但现在不是,欢迎我回家的人,心里没有嫌弃我,给了我自尊,无论我来自哪里,如家人一样待我。
接着又是测体温、喷消毒水等一系列规范流程,所幸除了紧张的汗水滴滴下落,没有异常。
谢绝了物业服务人员热情帮忙递送的好意,估计也是守土有责,担心我们瞎跑。我们也刻意与他们保持了距离,随楼管走向家中,有一种“荣誉被俘”的感觉,弃暗投明也好、逃离苦海也罢,就像淋雨归巢的鸟儿,幸福开始洋溢了。
回家稍作安顿,戴着口罩、穿着手套的物业客服人员,接踵而至,填表登记建档,领用体温计、消毒水、口罩等等,真的佩服全国力量部署如此迅速,昨晚我们传送的是零食小吃,今天接受的是平时在医院门诊部才能看到的东西,我们有病啦?!
进了门就是自家人,自家人也不能出门。这是必须自觉遵守的规定,况且,同时送来的还有米面菜油,外加酱醋佐料,家里的垃圾都被保洁员拎走了,这是隔离,也是温暖传递,楼管跑上跑下、千嘱咐万叮咛,祖国处处有真情!
收拾布置妥当,一顿寻常饭菜,让我们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心情,饭后,我们齐聚阳台,一杯清茶品尝南国风韵,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海,吹着温润的海风,更有楼下小区里清澈的碧流水系、鲜花嫩草、通幽小径……夕阳西下,穿着薄薄的单衣,感受着温暖的气候,母亲不时的惊叹声,总被父亲不屑的眼神给呛了回去。吉祥五宝,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人!
倏地,妻子递过手机,快看!快看!楼栋的业主群里,有字幕也有语音,是有些业主对我的讨伐,还附上了我停在地下室的车牌号,他们让我站出来,说明老家何方?出来事由?住在几号室?解释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北海?来小区?甚至有人鼓励我,马上返回湖北与家乡同舟共济。
我尴尬也郁闷,我可以站出来说啊!可是你们能面对面听吗?!咋回湖北?想让我做一颗卫星,绕着高速公路日夜不停地转么?好主意,高智商。
还好,物业客服及时在群里,公布了我们的健康信息和身份信息,并且说明了我们当时的出行时间,是合法合理的,不存在故意叛逃和有意违规的嫌疑。就像完全脱掉了我的衣服,只剩下底裤,完美地证明了我不是小偷。
后来据说,还有个别业主不依不饶,以十二道金牌方式,把信息直接发到开发商老板那儿了,强烈要求将我“驱逐出境”。估计把老板也惹毛了,严正阐明:地不分东西,人不分南北,入我大堂门,即是我亲人,如有犯罪自有国法不容,但以己之观,诬蔑他人,公理何在?老板真够意思,豪爽!
我对那些业主不记恨,他们对世事有误解,但没有偏见,而且正义凛然。
误解是容易消除的,如果你够仁慈,善于学习。但偏见不是,偏见是穿了铠甲的病毒,你越想消除,它越坚硬,毒性越大,所以你不要试图改变偏见,这点要向鸡鸭学习,鸡用泥土洗澡,鸭用清水洗澡,它们坚信自己的理念,但从不试图改变别人,各走各的路。
14这个数字,在我有过的岁月里,从没像现在这么重要过,高频率过,高尚过。我们的处境,如同庄子所言:“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1348年,意大利佛罗伦萨爆发黑死病,哀鸿遍野,几个男女躲在山野,吃喝玩乐,举办故事会,以此躲避瘟疫。薄伽丘厉害,理想化的现实主义,既然瘟疫无处可避,那就躲进心灵的避难所。
14天过去了,我们完成了自我隔离。没有咳嗽,没有发烧,没有肌肉疼痛,没有……我!没有!
14天前,我从湖北小城出发,目标广西北海。穿越了一个晚上,熬过了15个小时,像一只脚不沾地的野兔,欢喜地奔向了你。
你是谁?你是北海——我的第二故乡;你是家,我心灵的桃源!
这里有纯净的空气、干净的水、明媚的阳光、舒适的温度、安静的环境、宜人的湿度,以及我简单而清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