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深沉的咸鸭蛋

发表于: 2020-04-21 13:27 3351人阅读 0人回复只看楼主 | 第1页 | 最后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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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小子

北海土著

精华1

来自: 广东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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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到同事在吃海鸭蛋，思绪一下飘回了记忆中的那年，从小在海边长大，家里很穷，穷得只能吃海鲜，肉类和蛋类只有在两种时候能吃到，一是梦里，一是过年。
    那天放学回家，父亲在剁着猪草，把猪草紧紧掐在手上，左右摆动，手起刀落间，听到清脆的有节奏的猪草断裂的滋滋声，草颗粒大小均匀。我还没放下书包，就到父亲跟前，跟他说：爸，我要吃咸鸭蛋’。父亲停下手中的刀，那清脆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抬头，用刀把草粒往前拨拉了一下，空出位置，整理了一下猪草，又剁了起来，那清脆声又有节奏地响起。我以为他没听到，提高了音量：今天阿波带了咸鸭蛋去吃，我看他吃得很香，我也想要’。父亲回了句：知道了。便不再理会。
    当晚，父亲像往常那样要去海，给煤油灯添了煤油放进了灯塔里，灯塔是一个木架，四面是透光的玻璃，有一扇可以打开，顶上是一个塔帽，塔帽悬空，四根铁丝连着灯塔的四边，塔帽的顶尖是一根铁勾，铁勾铮亮。父亲扛起了长长的“罗网”在肩磅上，罗网的另一头挂起了一个渔篓。渔篓底部绑有两块泡沫，便于在水中浮起来，看着那个墩厚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茫茫的色中。
     那黑夜很厚，很闷热，热得连蛐蛐都是慵懒的叫声，感觉要下雨。果不其然，半夜被一道震耳的雷声打醒，透过窗户看父亲去海的方向，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在空中炸开了花，雷声连绵不绝，接着漂泼的大雨夹着疾风拼命往窗户上哔哩啪啦地打。母亲安抚我躁动的忧心，说了句：没事，睡吧。我躺在母亲的怀里迷糊地睡去。梦中吃到了流油的咸鸭蛋，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我想，那晚口水肯定流湿了母亲的衣服。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炎夏的早晨已是烈日当空，看不出昨晚下过大雨的痕迹，父亲迟迟未归，我看到母亲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皱的眉头打成了结。我也依在母亲的身旁，远眺着海的方向。在远处摇晃的热浪下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母亲不确定又不自信地说了句：应该是吧。我也跟着聚焦了眼神。笃定地说：是爸爸。当父亲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才看到母亲皱着的双眉舒展开来。我急急忙忙的迎上去，父亲的衣服早已干透，只有背部的汗湿了一片。我看到渔篓里没有任何渔获，却有一些鸭蛋，我似乎明白了，感动而又自责，父亲笑笑摸了摸我的头，父亲总是那样的寡言，却爱得深沉，厚重。母亲帮忙卸下父亲肩上的罗网，埋怨的说了几句。
      母亲叫我了烧了一堆草灰，她把鸭蛋小心地清洗干净，没给我洗，怕我打烂，那样父亲昨晚在电闪雷鸣下的一切苦累都白费了，这些鸭蛋在我心里的份量愈加重了。母亲把清洗干净了鸭蛋放在烈日下凉晒了几个时辰，利用空闲去河里挑了一点黄泥回来，把盐、草灰和泥，三样东西和在了一起，鸭蛋又过了一遍高度白酒，然后用和好的泥浆包裹住鸭蛋，放进瓦缸里一个一个地码好。我已想像好在阿波面前吃起咸鸭蛋向他炫耀的的样子，“看，我也有咸蛋吃”。往后经常追问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咸鸭蛋。母亲总是笑笑说：快了。
      中午放学回家，饥肠辘辘，丢下书包跑向厨房，掀开饭桌上的菜罩，果然没让我失望，空空如也，其实早已猜到了结局，只不过心里又希望打开之后有自己想要的惊喜。我只好拿碗盛那点稀粥，早已习惯了往稀粥里撒点盐的味道，这时母亲在烈日下走来，从碗柜下的瓦缸里拿出两个包裹着黄泥和草灰的咸鸭蛋，说道：这蛋腌制了半个月了，可以吃了。说完，就去冲洗干净加水放进锅里，我却已迫不及待。往灶里塞了满满的柴火，恨不得让锅里的水马上沸腾。用竹筒对着火苗鼓起腮邦子卖力地吹。一股浓烟沿着竹筒窜出来扑向我的眼睛，熏得刺痛，激出了眼泪。呛得喉咙辛辣，咳了几下。浓烟慢慢转淡，说明火已经生了起来，忽闪忽闪地，越烧越旺。水开之后煮了十分钟左右，便捞起来放进了冷水盆里。
     我从水里捞起淡青色的鸭蛋，往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没敢太用力，怕它碎了，明明是想敲碎蛋壳，却又怕把它敲得稀碎，我慢慢的，用指甲一点一点的抠蛋壳，每剥一片小蛋壳就着裤子擦了擦，因为我想剥出一个圆溜溜的，完整得不带一点伤痕的鸭蛋。在蛋白的最薄处，隐约看到了红心的蛋黄，像隔着一层薄纱，看到了里面流动的红油，小心奕奕的，可还是被一片蛋壳连着蛋白一起剥落了下来，来不及懊恼，红油已瞬间从里面冒出来，流到了手指背上，我赶快伸舌头沿着红油的流迹往回舔，一股浓郁的醇香的味道充满了口腔，迅速用嘴堵住了缺口，头微向扬，温热的红油流进了嘴里，这是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味道，鲜香，醇厚，想起了汪曾祺在“端午的鸭蛋”中写道：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以前看到这段，把自己馋得不行，没想到我也能吃上了这种味道。用筷子挑起一块蛋白送进嘴里，咸香咸香的，已没有了鸭蛋的腥味，又用筷子挑起一点蛋黄送进嘴里，用嘴唇呡了一下，起沙绵软，咸香浓郁，入口即化，红油香溢,口腔中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这种味道给调动活跃起来，香中带点微咸，恰到好处的层次感，激发出了味蕾的碰撞，两种味道纠缠在一起，缺一不可。
      就那一个咸鸭蛋，我整整吃了三碗粥，把肚皮撑得紧紧的，深深地满足感，又意犹未尽。在不在阿波面前炫耀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父亲已从心里一座高大的山变成了现实中的小土堆，那种厚重深沉的爱再也没有了。